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傑寶.つ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作者有话要说: 某飞前面漏发了一章(第十六章人生如棋),现在重新编辑,全文从二十九章变成三十章,漏看了的亲可以重新补看第十六章),对于这次的疏忽而使亲们造成的不便,某飞实在很抱歉。 ****************************************************************************   1、离京   当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时,庄严的皇宫笼罩在漫天雪色之中,黄色的琉璃瓦铺上了一层碎琼乱玉,如烟如纱。   白雪飘落在莲窗上,发出几阵轻响。原本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的东越帝叶轻霄闻声转过头来,看着紧闭的莲窗出神。少倾,他放下手中的羊毫,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触目所及之处一片银白,更有几片雪花随风飘入,落在他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冷风使他那俊逸的脸轻轻颤动了下,他随手拂去肩上的雪花,一双凤眼怔怔地看着如琼珠密洒的天空,轻声低喃:“下雪了……”   语毕,他慢慢垂下眼帘,把这片江山雪色隔绝在目光之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心中的痛。   又是一年早雪,距他登上皇位至今只有两年,他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自他登极后,虽不能说事事如意,却也国泰民安。然而,偶尔在铜镜中看见自己的模样,总觉得自己的眼角眉梢之间都染满了沧桑,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纵然站在天下顶端,却终有些东西是求不得……   正惆怅间,殿外响起了内侍云顺的声音:“陛下,国师求见。”   叶轻霄回过神来,敛去眉宇间的忧郁,又变回人前那威严的帝王。他转目望向殿门,答道:“快请他进来。”   话声刚落,便有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一身白色官服的国师墨以尘停在叶轻霄三步前,执礼甚恭:“臣墨以尘参见陛下。”   “以尘请起。”叶轻霄上前扶起墨以尘,含笑问道:“听说你这几天身体抱恙,怎么不在府里休息?”   在东越国建国之初,由于太祖得到了奥神教的帮助,所以太祖向奥神教教主霍千机许下了“共掌天下”的承诺。后来东越国设国师一职,由奥神教教主担任,太祖每遇无法决断之事,便让国师祈天问卜,渐渐国师便成了朝中唯一能与皇帝权力抗衡的人。   到了东越国的第三任皇帝叶显宗继位时,为了预防霍家权重,他想方设法阻止霍家世袭国师一职,于是作了新的规定:东越国的国师既然是献给神的人,就必须断绝七情六欲,终身不娶。渐渐,继任国师的已不再是奥神教的教主,而是千挑万选的教徒。   如此经历了数百年之后,由于历代皇帝的刻意打压,奥神教的势力已大不如前,渐渐远离朝政,后来的国师皆由朝中大臣担任。   现任国师墨以尘曾是叶轻霄的幕僚,当叶轻霄在权力之争浮沉时,他一直陪伴在侧,两人的交情自然不可言喻。在叶轻霄登基后,墨以尘便继任国师。他们君臣同心,整肃朝政,使东越国庶物昌运。   今天叶轻霄在早朝时提出废除国师必须断绝七情六欲的祖制,把早朝闹得人仰马翻,叶轻霄早料到墨以尘会进宫劝说,而且以他们之间的默契,叶轻霄更知道他将会说什么。   果然,等上茶的宫女退出之后,墨以尘便说道:“臣听说陛下执意废除国师必须禁绝七情的规定,和群臣闹得不可开交。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叶轻霄闻言,轻声叹息:“以尘,依你的聪明,应该明白当初这条规定是针对奥神教而设的。人无完人,完人必假。既然是人,又怎会没有七情六欲?若不懂爱,又如何能爱天下人?”   “臣明白,但祖制不可违。陛下若因此事而与群臣离心,岂非得不偿失?”墨以尘的眉间泛起一抹隐忧。自他继任国师以来,他给人的感觉越来越清灵,往祭坛上一站,便如空谷仙苗一般。只有叶轻霄明白,在那如仙如幻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怎样的沧桑。   “区区一件小事,又岂会使朕与群臣离心?你多虑了。”此时又一阵寒风袭来,让人两袖生寒。   墨以尘立刻拿起挂在一旁的狐裘,为叶轻霄披上,关切地问:“陛下既然开了窗,怎么不披上狐裘?”   叶轻霄任由墨以尘为他系好领带,不甚在意地说:“朕知道外面下雪,便打开窗看看。”   墨以尘突然想起康王叶辰夕甍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一时竟无言。待缓过情绪,他才说道:“臣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然而七情不动与否对臣来说并无分别。陛下御宇两年便要废除祖制,只怕惹来群众非议。”   叶轻霄直视墨以尘,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以尘,什么七情不动,欺人尚可,但你能自欺么?朕知你从决定继任国师那一刻开始便不会再回头,薛凌云亦明白你的心意。所以只要你还当这个国师,他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朕这么做,只是希望弥补你这个遗憾。”   墨以尘全身一震,随即抿了抿唇,说道:“陛下应该明白,臣与他之间的鸿沟从来就不是因为臣当了国师。”   叶轻霄望向窗外,轻叹:“朕明白,但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两人沉默少顷,墨以尘又再说道:“陛下,再过不久便是臣一族的忌日,臣想回去拜祭族人。”   叶轻霄闻言,目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却瞬间掩去,他的声音转低,似在喃喃自语:“朕差点忘了这事,快到圣珈族的忌日了……”   他沉吟片刻,然后仿佛决定了什么,转目望向墨以尘:“自你族亡族以来,朕从不曾拜祭过你的族人。不如朕和你一起去吧!”   “陛下!”墨以尘一惊,反驳道:“陛□系社稷,又岂能轻易昌险?”   当年叶轻霄还是秦王的时候,虽然他以治国之才闻名天下,却是东越国史上罕见的铁胆王爷。两年前裕王叶帕阳叛变,他曾率军跨越有东越国天险之称的天山,出奇不意地攻陷了裕王的老窝,裕王迫不得已才逃到相邻的旭日国。   然而如今他已继承大统,自然不能再像以往般冒险。   叶轻霄温和一笑,答道:“有恒王监国,朝中不会有事的。朕微服随你出宫,等拜祭完你的族人再顺便看看民情。”   望着眼前这张温和笑颜,墨以尘的心中一阵暖意,但他仍然不放心:“陛下……”   叶轻霄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燕处深宫又岂知民间疾苦?朕御宇两年以来,虽然颇有盛世之风,然而这个盛世却是在百官口中唱出来的,谁知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不亲眼看见,朕总不能放心。”   看着叶轻霄的脸,墨以尘忽然想起叶轻霄登基前,他们站在山巅俯瞰天下的情景,当时叶轻霄曾许他一个太平盛世。而这两年来,叶轻霄确实不曾负过自己的承诺,不懈于治,朝乾夕惕,颇有明君之风。   然而,在两人独处时,叶轻霄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郁却让他心疼。这种遗憾,只有他了解最深,但至少他知道自己牵挂之人尚在人间,而深藏在叶轻霄心里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就这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雪,那如碎玉般的雪映在他们的眼中,竟也依稀带着几分惆怅。   第二天,叶轻霄宣恒王叶幽然及几位近臣进宫,安排好朝中的一切事务。叶幽然听到他将要离京的消息时只是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直至几位近臣退下,他才悠闲地翻着手中的茶盖,以一双桃花眼盯着叶轻霄,劝道:“那科尔什与旭日国相邻,更曾是旭日国的领土。一旦陛下行踪泄露,楚傲寒岂会放过这次机会?望陛下三思。”   这位三殿下乃本朝第一美男子,明明性情古怪、说话刻薄,一双桃花眼却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他的鼻梁勾如悬胆,薄唇性感诱人,肌肤出水不濡,让人一见难忘。   叶轻霄与叶幽然的感情极好,当年叶幽然的母亲遭到陷害,叶幽然受到连累,差点丧命,是叶轻霄在先皇殿前连跪了两日两夜才保住他的性命。后来叶幽然被废为庶民,叶轻霄一直暗暗关照,算是看着叶幽然长大的。   叶幽然可以视天下人如草木,却唯独对叶轻霄真心关怀。因此听到叶轻霄冒险出宫,他难免忧心忡忡。   叶轻霄闻言,俊美的脸上却是一片淡然:“朕出宫的事只有你们几个人知道,楚傲寒不会轻易得到消息的。朕会尽量小心。”   “就怕万一泄露消息,陛□边却只带几十名亲卫,如何能护得周全?”说罢,叶幽然的眉宇轻蹙,薄唇紧抿,目光里盈满担忧。   “你也知道,朕还是秦王的时候就经常离京,那时候想杀朕的人也不比现在少,但朕现在仍活得好好的。”叶轻霄淡淡一笑,看到叶幽然的双眉紧蹙,他把声音转低:“登基之后,朕一直想去科尔什拜祭圣珈族,这是朕的心意。”   说到这里,他闭上双目,眼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竟有几分孤寂。   以叶幽然的聪颖,对于当年圣珈族灭族的真相总猜到几分,但有些事不能说破,一旦说破就无法挽回。而且以叶轻霄处事的手段,即使当年真的做了什么,又岂会留下把柄?   沉吟片刻,叶幽然的语气已软了几分:“陛下的心意,以尘会懂的。不如就由臣弟代陛下去吧……”   叶轻霄蓦然睁开双眼,摇头道:“不必了,既然有心拜祭,还是由朕亲自去一趟比较好。京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叶幽然知道叶轻霄心意已决,只得放下茶杯,恭敬答道:“请陛下放心,臣弟必不辱使命。”   叶轻霄握住叶幽然的手腕,笑道:“我们很久没好好喝过酒了,今天就喝个痛快吧!”然后,他便命守在殿门外的人取酒来。   自叶轻霄登基之后,为了避免各势力的暗哨潜伏在身边,他的七星殿里不再设内侍当值。如今殿内只有兄弟二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冷寂。   叶幽然忽然想起了二皇兄叶辰夕,因为他们母亲之间的恩怨,他们极少三兄弟一起把酒言欢,当年他一直对叶辰夕心怀芥蒂,如今人不在了,却又经常怀念起来。只是,若非必要,他绝不会在叶轻霄面前提起叶辰夕。   这两人之间的暧昧纠缠,他一直看在眼里。自两年前叶辰夕在天山甍逝之后,先帝也接着驾崩。叶轻霄扬言为先帝守孝,三年不立后。如今两年过去了,他的后宫仍然空无一人,急煞百官,劝他立后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他却岿然不动。   想到这里,叶幽然不禁轻叹,叶辰夕若泉下有知,他用一命换得叶轻霄三年孤守,又有何感想?   安排好一切之后,叶轻霄带着几十名亲卫离开了京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尽量走偏僻的小路,沿途欣赏山水,倒也不觉得闷。出门在外,叶轻霄并不像宫中那般注意细节,一切随意,反而多了几分自在,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暖意。沉闷之时,他便和墨以尘下棋,或到附近打猎。圣珈族最擅骑射,虽然墨以尘没有练功的习惯,却从不敢忽视他们族最引以为傲的骑射,竟和叶轻霄不相伯仲。   行了十数天,已接近边界,叶轻霄的笑容越来越少,每当他远望天山时,总挥之不去眉宇间的忧郁。墨以尘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问。经过天山山脚时,叶轻霄忽然下令上山。墨以尘欲言又止,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天山终年积雪,素有天险之称,不但山路难行,更常有猛兽出现,最危险的是它经常雪崩,眨眼便能让一支军队全军覆没。叶轻霄的部队是东越国史上唯一跨越过天山的部队,但跨越天山之后,他们部队所剩的人数已不到一半,而他和墨以尘更差点被暴雪淹埋。   此时他们虽然不打算深入天山,但道路仍然十分难行,叶轻霄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只靠近卫程杰的搀扶才能站稳。当他走近目的地时,早已汗流浃背。   叶轻霄命近卫在某处停下歇息,他自己却走过拐弯处,再步行数十仗,才缓缓停在某个倾塌的山洞前。地上一片乱石,更堆满积雪,寸步难行。   叶轻霄静静地望着那看不清原貌的山洞,只觉得喉间一阵酸涩,双眸盈满悲凉,良久,他才以沙哑的声音低语:“辰夕,你过得好吗?”   那如泣如诉的低语很快便消散在风中,他的背脊毕挺,如刀一般立在地面,却带着无法言喻的苍凉。   他又絮絮地诉说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仿佛要弥补以前为了争权而慢慢疏远的距离。只有在这刻,他才允许自己卸下威严的帝王面具,允许自己沉浸在忧伤之中。   日渐近暮时,他才重整思绪,让自己变回那个淡定冷竣的帝王。再看一眼倾塌的山洞,毅然转身离开。   转过拐弯处,墨以尘和他的近卫早已休整完毕。叶轻霄走到墨以尘身边,轻声说道:“走吧……”   墨以尘始终跟在他身后一步处,一行人沿来时路下山,当他们回到山脚时,暮色已浓,雪花纷纷扬扬。叶轻霄停住脚步,回首暮雪千山,目光有一瞬间迷茫,却立刻被夜色掩去。   墨以尘停在马车旁,掀开锦帘,低声道:“陛下,夜里风寒,快上马车歇着吧!”   叶轻霄点头,快步走向马车,再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某飞的第一篇原创耽美文,希望亲们多多回贴支持~~~   某飞文笔有限,如有错别字或个别地方用错词,欢迎亲们指正。   某飞有边写边修改文章的习惯,所以偶尔会改动前面的章节,希望亲们不要介意。   为了让亲们看得更明白,某飞在故事背景上着墨颇多,可能会让亲们觉得不耐烦,希望亲们忍耐。   最后,如果亲们看完了第一章,觉得还可以忍受,希望以后继续支持,鞠躬~~   2、祭亡族   科尔什位于旭日国与北欧国之间,向南数百里是旭日国的赋税重地雍京,向北一千里则是东越国的龙兴之地冥阳,乃兵家必争之地。   圣珈族数百年来一直居于此地,因两国虎视眈眈,数百年来兵患连年,使该族民风骠悍、全民皆兵。圣珈族虽在一百多年前迫不得已投降了旭日国,却藏着不肯屈服的风骨,百年来四降四叛,让旭日国历代皇帝非常头痛。   后来,圣珈族出了一名沉雄胆智的族长墨霸天,他早有问鼎天下的决心,策划多年之后,终于继承前人余烈,再度举起叛旗挥师北上。虽然最后圣珈族兵败,但圣珈族的铁骑却踏碎了半壁江山,震慑天下。   而这位墨霸天便是墨以尘的父亲。在圣珈族投降之后,墨霸天自尽,年方七岁的墨以尘被当时的旭日国皇帝楚傲钦收为义子,长居旭日国的国都泰京。众人皆知墨以尘明为义子,实则为质。因此圣珈族在十多年间一直很安分。   但一个如此骠悍的族群、又处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一直以来都是两国的隐患。四年前,趁着旭日国内乱之际,东越国突然出兵招降圣珈族,却在受降之日向圣珈族亮出了屠刀,科尔什土地尽赤,圣珈族举族成灰,仅剩族长墨以尘。   时至今日,若在科尔什的土地上掘土一尺,依然可见森森白骨。   墨以尘掀开马车的锦帘,望向这片辽阔的土地,科尔什的冬季严寒,草木难生,唯有亡灯花开得越发娇艳。但此花只能生长在科尔什,若离开了科尔什的土地便会枯萎。当年薛凌云曾挖了一盆科尔什的泥土,移植了一棵亡灯花送给墨以尘,但只种了两年便枯萎。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人面全非。举目再看那不畏严寒的亡灯花,虽然漫山遍野,但素白的花瓣竟染成了一片艳红,不禁悲从中来。   回首他的一生,可谓波折重重。他七岁丧父,入泰京为质,虽然先皇楚傲钦待他这个义子十分亲厚,他却如履薄冰。及至楚傲寒弑兄夺位,薛凌云破关而出,投靠东越国的二皇子叶辰夕。他的族人亦趁乱把他接回族中,从此相隔天涯。   他后来一直在想,若一切停在这里,即使让他孤独终老,他亦毫无怨言。然而有些事情却是命中注定的,半点不由人。   思绪百转千回,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墨以尘的双眸染上了迷蒙泪光。   叶轻霄自然明白他的心事,不想打扰他,只好闭目养神。   少顷,耳边传来墨以尘的声音:“陛下可还记得此地?”   叶轻霄蓦地睁开双眸,把目光投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遍野的亡灯花,宛如鲜血。这里的景致虽与四年前有些不同,但他却立刻认出这是圣城外十里处,也就是当年圣珈族出降的地方。   墨以尘回眸看了叶轻霄一眼,淡淡笑道:“这是陛下和臣初见的地方。”   那年,东越国出尔反尔,在他们出降之后突然大开杀戒,他们早已弃械,无力反抗。怒急攻心之下,墨以尘看见了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叶轻霄,知道他必是身份尊贵之人。为了迫使东越国退兵,他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射中叶轻霄的胸口,几乎使他命丧黄泉。   从射出那一箭开始,他便抱了必死之心。然而,叶轻霄不但没杀他,反而待他十分恭敬。随着相处日久,他竟生出了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让他心甘情愿背弃誓言辅助叶轻霄,一步步走上东越国的国师之位。直到如今,始终不悔。   叶轻霄看着墨以尘那神幻姿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是朕初遇以尘的地方,朕又岂会忘记。”   “如果当年陛下杀了臣,现在又会如何呢?”墨以尘抓住渐渐滑落的暖毡,慢慢整理好,神色已回复平静。   虽然当年叶轻霄在阵前允诺不杀他,但又有多少人在经历过生死挣扎之后仍然不改初衷?光凭这份气度,便值得他相交。   叶轻霄感慨道:“也许冥冥之中总有定数,纵使我们一直想以自己的双手掌握命运,但兜兜转转之后,一切仍在命盘之内。”   墨以尘闻言,知道他想起了康王叶辰夕,只得沉默下来。   马车已不知何时进了圣城,在冷清的石道上飞驰,最后停在墨以尘昔日的住处影月居。早有近卫提前打点了一切,当他们进入影月居时,近卫们已摆好了一桌膳食。   奔波数天,叶轻霄和墨以尘皆染满风烟之色,吃过晚膳便各自歇息。   翌日,叶轻霄和墨以尘亲手在盼月河岸点上蜡烛,并在河里放满纸船,他们一身素衣,表情庄严,如墨的黑发皆以麻绳绑在身后,风来衣袂飘飞,璨若雪华。   他们静静地看着纸船随水而去,渐渐消失在视线内。这世间有些人有些事,无论曾经多么轰烈,最终也只是史书下的寥寥几笔。   墨以尘想起当年夜祭亡族时,他曾许下的愿望:愿天下永太平。   只愿天下再也没有艰食之民、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族重覆圣珈族的悲剧。为了这个愿望,他背弃了永不助东越国的誓言,更与最爱的人分道扬镳。   轻声叹息之后,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纸钱,以烛火点燃,再放到地上让它慢慢燃烧。柔柔火光映在他洁白的脸庞,隐约可见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眸。   当蜡烛燃尽之后,日已近暮,河岸上的烛泪早已风干,只余一层清冷的白色。   墨以尘提起放在地上的一篮酒食,对叶轻霄说道:“陛下,臣还要到圣山拜祭亡父,不如陛下先回影月居歇息吧!”   既然墨以尘拜祭亡父,叶轻霄自是不便打扰,只好调一半近卫随墨以尘到圣山。墨以尘走后,他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沿着盼月河散步。   河水清澈见底,偶见几阵花瓣随水而去,复又消失不见,一如史书上的英雄人物,你方唱罢我上台,但在千古之下皆成灰烬。   他一时感概,便命人去取酒。   少顷,有近卫取酒回来,叶轻霄接过酒坛,撕开封口,一阵酒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一振,正是恒王叶幽然亲手酿的玫瑰露。他高举酒坛,仰头喝了几口,又往盼月河中倒了一些,接着轻撩衣摆,坐在河岸的一块巨石上,对着暮色慢饮。   当暮色转浓时,叶轻霄手中的酒坛已见底,他一时忘情,竟忘了此酒后劲极强,最忌多饮。他扔了酒坛,站起来时跄踉了两步,刚才拿酒的近卫立刻上前扶住他。就在此时,叶轻霄在那人身上闻到一阵极淡的薰香,他神色骤变,立刻退开两步,喝道:“来人,抓住他!”   那人反应极快,在叶轻霄后退的同时已追了上来,出手快如闪电,眨眼间便扣住了叶轻霄的咽喉,叶轻霄全身一震,神色却未变,淡然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众近卫见状,虽然万分着急,却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喝道:“大胆狂徒,快放了陛下。”   那刺客只当乱风过耳,细细打量叶轻霄片刻,从袖袋里拿出匕首,在叶轻霄眼前来回晃动,悠然问道:“陛下如何识破我是假冒的?”   他虽然状似随意,眸光却凛烈如冰,让人如坠寒谭。   叶轻霄虽受制于人,却凛然无惧:“你身上的薰香乃旭日国的贡品,非常珍贵,一般人用不起。而且朕的近卫随朕出门在外,又岂有闲情薰香?”   刺客闻言轻笑一声:“早有耳闻东越皇帝洞若观火,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随着他的笑声响起,已有数十名黑衣人向叶轻霄的近卫攻击起来,双方厮杀成一片,刀光剑影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更有血沫四处飞散,腥味扑鼻。   叶轻霄终于脸色微变,冷声问道:“你是楚傲寒派来的?”   那人冷哼一声:“他还派不动我。”   叶轻霄酒劲上来,一时之间站立不稳往那人倒去,洁白的脖子撞向匕首,那人见状一惊,连忙退后一步。叶轻霄抓紧机会以一个手肘撞向那人的胸口,立刻听到一声闷哼,他向后一跃,见那人故技重施伸手抓来,立刻往地上倒去,双脚一踢,正中那人小腹。   此时有一名近卫冲了过来,挡住那人的追击,向叶轻霄叫道:“陛下先走!”   叶轻霄闻言,立刻往圣山的方向狂奔,身后刀剑铮鸣、更夹杂着骨裂声,动魄惊心。虽然心知到了生死关头,但他却力不从心,每踏出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心里一惊,知道这不仅仅是玫瑰露的后劲,那酒里恐怕还加了别的药。   跄踉了几下,已听到破空之声,他连忙拔剑迎敌,无奈酒力及药力让他的动作十分迟缓。他尚未回头,便有一掌打中他后背,他只觉胸口一痛,血气翻涌,一股热流窜上喉咙,忍不住喷出一口血雾。   尚未缓过气来,眼前寒光一闪,那刺客已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凛冽的剑气把他的脸映得苍白如梨蕊,更有一瞬间让他晕眩。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叶轻霄此时已全身泛力,若不是那人稳住他的身体,此刻只怕已倒了下去。   那人闻言冷笑:“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软筋散。”语毕,那人故意加重握匕首的力度,叶轻霄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几滴鲜血沿着匕首缓缓滑落,染红了他的领口。他不惊不惧地望向那人,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的唇畔泛想一抹凉薄的笑意:“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叶轻霄还有满腹疑问,但那人显然已不耐烦,以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他只觉一阵劲风袭来,随即后颈一痛,便昏迷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某飞知道这章很啰嗦,对墨以尘及圣珈族着墨很多,但因为后面还会牵连到这些事,所以必须交待清楚。下一章小攻就要出场啦,希望亲们耐心等待~~~   3、不见来时伴   醒来时,叶轻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感受不到昼夜,只有从身下的颠簸和响亮的马蹄声感觉到自己被绑在马背上。倒挂的感觉十分难受,颠簸使绳索磨擦着他的肌肤,有些地方已渗出了血。   他尝试活动双手,却力不从心。腹中一阵饥饿,空腹感和倒挂的昏眩感使他一阵恶心想吐。   “陛下醒了?”清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正是那刺客。   叶轻霄忍住不适的感觉,问道:“你打算带朕去哪里?”   “陛下别急,马上就到了。”   叶轻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京中有恒王坐镇,这边有墨以尘,暂时不会出乱子。但时间一长,难免泄露消息。他原想留下线索,无奈这刺客出手得太快,他尚来不及动手便昏迷了过去,如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恒王和墨以尘能不能找到他?   叶轻霄开始昏昏沉沉地计划着如何逃走,待他回过神来时,马匹早已停了下来。他今天没穿披风,如今寒风扑面,让他通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有人把他从马背扛了下来,移到自己肩膀上,继续前行。从脚步声听来,他身边至少有十数人。行了片刻,身边那十数人停住了脚步,只余下扛着他的那人继续走。   “殿下,人带来了。”耳边响起那刺客的声音,却不是叶轻霄听习惯的清冷语调,而是带着几丝柔情。   “带进来!”那人的声音有点低沉,十分悦耳,但这声音听进叶轻霄耳里,却如惊雷,他全身一颤,下意识把脸转向发声处,却突然记起自己现在看不见,心里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刻掀开眼睛上的黑布,看清那人的脸。   扛着他的那人应了一声,走了十来步,然后把他放了下来。风声渐缓,叶轻霄感觉到身上慢慢暖了起来,偶尔可以听见柴枝燃烧的声音。   “你先退下吧!”那低沉的声音又再响起,叶轻霄的心头又是一荡,几乎无法自制。   待脚步声远去,立刻有一双手捏住叶轻霄的下颚,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想不到东越的皇帝陛下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如果让你那些臣民看见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叶轻霄对那微带讽刺的话毫不在意,只是着急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人低低笑了一会,鼻息喷到叶轻霄脸上,那既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感觉更让叶轻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等不到那人的回答,他又问道:“你是不是辰夕?”   当年他是亲眼看着叶辰夕下葬的,对于叶辰夕的甍逝,他从不曾怀疑过。如今这声音和这熟悉的气息就在面前,到底是真是幻?   难道是因为他中了迷药所致?想到这里,他立刻冷静下来,然而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却仍忍不住颤抖。   那人冷哼一声:“想不到皇兄仍然记得臣弟,真让人感动。”   那凛冽如冰的声音如利刃般插入叶轻霄的心头,在他记忆中,叶辰夕从不曾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即使在他们争权争得最激烈的时候,叶辰夕仍然会温柔又无奈地对他说:“如果父皇要杀你,我会为你求情的。”   难道他果真在梦中?   恍惚间,蒙着双眼的黑布被扯了下来,叶轻霄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叶辰夕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原本洒脱的双眉已染上了几分冰霜,双眸如鹰隼般看着他,红红的火光在叶辰夕那刚毅的脸庞上明明灭灭,更透着几分诡异。   “辰夕,你……还活着?”很想摸一摸眼前这张与他有七分像的脸来确定这不是梦,然而被缚的双手却让他力不从心,只有略显沙哑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激动。   叶辰夕冷笑道:“我还活着,你很意外吧?这次你又想用什么方法把我置之死地?或者你可以再杀我一次,然后把这个山洞弄塌,造成我为救你而牺牲的假象。”   顿了一下,他缓缓续道:“就像两年前那样。”   叶轻霄一惊,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你在说什么?我又岂会杀你?”   “皇兄,你为了皇位有什么做不出来?当年我为了救你,甚至不肯等大军到来,独自一人冒险上了天山。而你却要趁机杀我。这两年来,当你清夜扪心,可曾自责过?”   叶轻霄茫然地睁大双眼看着浑身透着冷魅的叶辰夕,良久才能挤出一句话来:“辰夕,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完全听不懂?”   “皇兄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当年的事,皇兄最清楚,又怎么反问起臣弟来呢?”叶辰夕以森冷慑人的目光迫视叶轻霄,唇畔仍挂着嘲讽的笑意。   叶轻霄与他对视良久,依然如坠迷雾,只得低声问道:“辰夕,你到底怎么了?当年的事,你也知道的,怎会说起胡话来?”   “拜皇兄所赐,臣弟失忆了。”叶辰夕收起唇畔的笑意,隐隐可闻切齿之声。   叶轻霄又是一惊,心思电转之间,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当年是谁救了你?又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他的脑中迅速闪过几个人影,能有本事救了叶辰夕、让他假死、又无声无息把他从皇陵带走,此人必非凡人。   叶辰夕低哼一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是楚傲寒救了我,他手上有一株兰幽草,可起死回生,但服后就会假死一个月,而且永失记忆。”   叶轻霄闻言,仿佛浑身浸在寒谭中,脸色苍白得吓人,沉吟片刻,他才说道:“楚傲寒是敌国的皇帝,他牺牲一株兰幽草来救你就没有目的?对他的话,难道你从不曾怀疑过?”   叶辰夕的一双丹凤眼将笑未笑地回望叶轻霄:“他的话我当然不信,但若是我们亲舅舅的话呢?我该不该信?他总不会无故陷害你吧?”   他们虽非一母所出,但他们的母亲却是姐妹,曾经亲密无间过,最后却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叶轻霄的母亲蓝妃甍逝之后,原本中立的舅舅杜不凡却突然表态支持叶辰夕,成了康王派的中坚力量。   叶辰夕一直十分倚重杜不凡,这份倚重即使失了忆仍没变过,会变的,也许只有他与叶辰夕之间的感情吧?想到这里,叶轻霄只觉心如刀割。   叶辰夕看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无话可说,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若舅舅的话不可信,那么我的母亲呢?她虽然被你迫疯了,却始终不忘你杀了我的事。你以为有多少人会相信你的说辞?天下人都不信,随便到哪个地方去问,百姓都说我是你杀的。叶轻霄,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瞒骗世人吗?千百年后,你仍然难逃史笔的责难!”   说到激动处,叶辰夕把面前的柴枝奋力一扔,落在火堆中,火屑在洞内纷纷扬扬,却无法阻断他们之间的目光。   叶轻霄看着叶辰夕,明眸如霜:“因为天下人不信,所以你也不信?”   “我和你争权争得死去活来,你却说我为了救你而牺牲自己,谁会信?”叶辰夕反唇相讥。   叶轻霄忽然悲凉一笑,似低语,又似在说给叶辰夕听:“难怪当年薛凌云不信,如果连你自己都不信,又能说服谁去相信?”   语毕,他闭上双目,不再多言。如今叶辰夕恨他入骨,他落入了叶辰夕手中,只怕生不如死。他想起了许多昔日的片段,小时候他们总是形影不离,但随着他母亲的死因若隐若现、以及在朝中众臣派系斗争的推波助澜下,他们渐渐疏离。   当他蓦然回头时,却发现他们之间已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但即使如此,他们之间却从不曾恨过对方。   只怕今日之后,他们兄弟之间剩下的只有仇恨了。   “殿下,野兔烤好了。”山洞外响起了那刺客的声音。   叶辰夕回过神来,吩咐道:“末云,拿进来。”   苏末云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提着一只用树叶包裹着的野兔,一阵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山洞之中。叶轻霄本已忘了自己久未进食的事,如今闻到肉香,只觉饥肠辘辘,但他依旧紧闭双目,不肯去看苏末云手中的野兔。   苏末云撕了一只兔腿递给叶辰夕,叶辰夕咬了两口,随即转头望向叶轻霄,邪恶地笑道:“皇兄应该饿了吧?”   叶轻霄张开双眼望向叶辰夕,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叶辰夕把兔腿递向叶轻霄嘴边,却忽然手一滑掉到地上,叶辰夕邪邪一笑,拾起沾满泥沙的兔腿,再递到叶轻霄嘴边,说道:“出门在外,食物不够,皇兄将就一下吧。”   叶轻霄心里一阵凉意,喉咙也酸酸涩涩的,既饥饿又干渴,但铮铮傲骨却不允许自己被别人如此羞辱,即使那个人是叶辰夕。   叶辰夕等了片刻仍得不到回应,心头一阵怒意:“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么?如今你只是我的阶下囚罢了。你到底吃不吃?”   “朕不会吃的。”这是叶轻霄与叶辰夕重逢之后第一次自称朕,代表他承认了他与叶辰夕之间的鸿沟,并觉悟到眼前的这个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与他拥有共同回忆的人。乍见叶辰夕时的惊喜已渐渐变成灰心绝望。   叶辰夕闻言,怒火更炽,伸手按住叶轻霄的后脑,然后把兔腿猛力往他口中塞,一阵阵泥沙刮得叶轻霄的舌头十分不适,他的呼吸越来越伧促,拼命挣扎,但双手被缚让他力不从心。叶辰夕那如冰亦如火的眼眸清晰地映入眼帘,汹涌的恨意让他几乎窒息。   当那只兔腿从叶轻霄口中抽出时,他脱力地倒在地上喘息,全身冷汗涔涔,而叶辰夕只是漠然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扔了手中的兔腿,另撕了一只啃起来。身边的苏末云为他递上水袋,叶辰夕接过喝了一口,柔声对苏末云说道:“你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末云心中一暖,也撕了一只兔腿吃了起来,当他偶尔望向叶辰夕时,眼眸里柔情似水。过了片刻,他们便把整只野兔吃完了,仿佛已遗忘了倒在地上的叶轻霄。   叶轻霄看着他们两人眉目传情,心里一阵悲凉,记忆中那个一直用炽热目光看着他的叶辰夕已消失不见了,他和叶辰夕之间的牵绊全部埋藏在那个倾塌的山洞里,不留一丝痕迹。   想得太多,使叶轻霄十分疲倦,带着焚心之痛和饥饿感渐渐昏睡了过去。   4、情深不寿   接下来几次用膳的时候,叶辰夕都把食物扔到地上,再拾起来给叶轻霄吃。但叶轻霄始终不屈,过了两天,仍然腹内空空。叶辰夕也不在意,只想看他能坚持到何时。   到了第三天吃朝食时,苏末云提着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野鸡进来,并撕了一只鸡腿给叶辰夕,叶辰夕接过鸡腿,咬了两口,便转目望向背靠在岩石熟睡的叶轻霄。   经过几天的折腾,叶轻霄那瘦削的脸已经苍白如纸,一双丹凤眼紧闭着,几撮凌乱的黑发贴在脸颊,显得十分憔悴。   有一瞬间,叶辰夕的心中掠过一丝怜惜,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想到叶轻霄两年前害他时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便怒火中烧。   他快步走过去,粗暴地推了推叶轻霄的肩膀,冷声说道:“皇兄今天还吃不吃了?”   叶轻霄被他猛力一推,整个人倒在地上,头撞在岩石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叶辰夕的心颤了一下,随即发现叶轻霄竟然没有醒来,不禁又是一惊,连忙用手拍叶轻霄的脸:“皇兄,再装下去就不像样了。”   他拍了几下,直至叶轻霄苍白的脸渐渐泛红才住手,但那紧闭的双眸却仍然没有张开。叶辰夕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尚有呼吸,但却十分弱。   苏末云见状,快步走了过来:“殿下,他该不会饿昏了吧?”   叶辰夕闻言,立刻把叶轻霄揽进怀里,向苏末云吩咐道:“快拿水来!”   那紧张的语气让苏末云心头一颤,但念及他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便不再计较,匆匆把水袋递到叶轻霄唇边,把水灌了下去。叶辰夕又把鸡腿撕成肉丝塞进他的口中,用水助他咽下,直到喂完整条鸡腿才停了下来。   扶着叶轻霄重新躺下,叶辰夕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渗出了冷汗。不禁在心里笑自己,事到如今,竟还念着兄弟情么?   苏末云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你为何不杀了他直接回去登基?”   叶辰夕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尚未用膳,他撕了一块鸡胸肉给苏末云,答道:“你以为皇兄死了,本王就可以继位了?别忘了朝中还有恒王。以皇兄的手段,他肯定做好万全的准备才离京,只要他一死,立刻就会有人拿着圣旨让恒王登基。”   “可是那恒王乃宫女所出,又曾被废为庶民,早已失了继承权,他又岂能和殿下相提并论?”苏末云对恒王叶幽然并不看重,再说那恒王虽然外表俊美,却性情古怪,在朝中得罪过不少大臣,哪有人愿意辅助这样的君王。   叶辰夕轻叹:“今非昔比,自从皇兄继位之后,恒王就恢复了王族身份,性子也收敛了不少。而本王毕竟离京两年,即使再回朝,势力也大不如前了。”   “他和叶轻霄倒是兄弟情深!”苏末云冷哼。   叶辰夕闻言,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连自己也尝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他把苏末云揽进怀里,吻了一下,柔声道:“纵是亲兄弟也不及你待本王好。”   苏末云回抱住他,低声道:“能跟在殿□边是末云的福气。”   苏末云是他舅舅杜不凡为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侍卫,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细如发,叶辰夕十分喜爱他,自从两年前杜不凡把他送到叶辰夕身边后,叶辰夕的生活起居都由他服侍。叶辰夕的其他侍卫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敢对苏末云有丝毫冒犯。   叶轻霄被擒后,叶辰夕便不曾要过苏末云,如今佳人在怀,一下子便点燃了他的欲火,他伸手往苏末云身上摸去,在苏末云的热情回应下,他的呼吸渐渐急促。   意乱情迷之际,叶辰夕忽然一阵心悸,停住挑逗的动作,转身往叶轻霄的方向望去,冷不防对上了叶轻霄的目光,双方都有点尴尬,很快便各自错开目光。   少顷,叶轻霄以虚弱的声音说道:“辰夕,朕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叶辰夕挑眉,却仍以眼神示意苏末云退下。苏末云会意,恭敬地向他行礼退下,随着脚步声渐远,苏末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叶轻霄沉吟片刻,终于问道:“你和楚傲寒结盟了?”   叶辰夕双手抱胸看着叶轻霄,似笑非笑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看着叶辰夕脸上那嘲讽的笑容,叶轻霄不禁蹙眉,声音里带着责备:“你和朕二人不管再怎样相斗,那都是家事。朕不希望把外敌牵扯进来,你明知道楚傲寒的居心,为何还要如他所愿?”   叶辰夕脸色一沉,说道:“家事?皇兄要杀我,还不让人反抗么?”   “你为了和朕斗,就什么都不管了吗?楚傲寒希望我国大乱,他再趁虚而入,到时候我东越会如何?百姓又如何?你打算怎样向百姓交待?”叶轻霄声色俱厉,几乎忘了自己已成阶下囚。   叶辰夕望了叶轻霄半晌,忽然笑了起来:“皇兄不希望我国内乱?臣弟有办法。”语毕,他从怀里取出一卷染黄纸,扔到地面,语气淡然:“只要皇兄愿意写让位诏书,楚傲寒自然无法趁虚而入。”   叶轻霄全身一震,目光一直停在那卷染黄纸上,久久无法回应。   叶辰夕又说道:“若两年前真如皇兄所说的那样,那臣弟便是皇兄的救命恩人,皇兄是不是该报恩让位?”   叶轻霄慢慢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叶辰夕,字字清晰:“朕不会写的,就算你杀了朕,继位的也不会是你。”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叶辰夕的怒火,他蹲了下来,捏住叶轻霄的下颚:“果然是东越帝,死到临头还这么神气。”   语毕,他放开叶轻霄,从腰间取出一柄匕首,轻轻刮着叶轻霄的脸庞,熠熠刀光映亮了叶轻霄的脸,却无法让他的神色变动分毫。   “皇兄,你应该知道臣弟的后背有一个刀疤吧?那是两年前在天山的山洞中被人所伤的。”   叶轻霄闻言,慢慢闭上双目,似乎已默认了叶辰夕的话。   “臣弟要从皇兄身上讨回这一刀,皇兄应该不反对吧?”说着,叶辰夕慢慢把匕首移到叶轻霄的后背,用冰冷的刀尖慢慢磨着他的外衣,似乎随时会把那森寒的刀尖插入他的身体。   “你想刺便刺,朕不会妥协的。”   叶辰夕彻底被激怒了,他猛然把匕首刺入叶轻霄的后背,伤口虽然不深,却鲜血奔流,把叶辰夕的五指都染成了胭脂色。叶辰夕恨恨地看了叶轻霄一眼,又毅色把匕首拔出。   叶轻霄闷哼一声,随即紧咬下唇,直至那苍白的下唇被血色染红。   “放心,臣弟不会杀你的,臣弟还不想背负杀兄之名。”叶辰夕以染血的手指抚上叶轻霄的脸,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自己的情人,然而他的眼神却透着冷意。   叶轻霄的后背渐渐被鲜血和冷汗湿透,那锋利的匕首仿佛刺入了他的心扉,尖锐的痛楚让他的心颤抖起来。   他和叶辰夕当了三十年兄弟,纵使曾有过互相算计,但叶辰夕却从不曾伤过他。如今这一刀,仿佛割断了他们往昔所有若隐若现的柔情。情深不寿,难道当真如此?   以如此残忍的方法埋葬旧情,未免太让人断肠了。   叶轻霄咳了几声,唇边慢慢渗出血来。叶辰夕仿佛被他的咳声惊到,竟有些心慌意乱。他扔下匕首,跑到山洞外向其中一名侍卫吩咐道:“你进去帮他包扎一下伤口。”   待那侍卫领命走进山洞,他才慢慢平静下来,但那望向四野的眼神仍然带着惘然。   苏末云来到他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辰夕尽量控制自己的语调,问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似乎对他十分……怜惜。”苏末云跟在叶辰夕身边已有两年,他知道叶辰夕有多恨叶轻霄,但等他真的擒到叶轻霄之后,虽然仇恨依旧,却总在不经意中流露怜惜之意。   叶辰夕闻言,染血的手轻颤了下,反驳道:“他差点杀了本王,又把本王的母亲迫疯,本王又岂会怜惜他?你多心了。”   “是属下多事了。”苏末云拿出一块方帕,用水沾湿,然后替叶辰夕慢慢擦去五指间的血迹。叶辰夕静静地注视着苏末云的脸,这张脸虽然不算俊美,但眉目间却有一股淡然神采,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突然抓住苏末云的手,低头吻上那柔软的唇,直至那两片唇瓣被他吻得红肿,他才放开苏末云,转身往山洞内走去。   那侍卫已帮叶轻霄止了血,如今正在帮他清洗身上的血迹。由于叶轻霄伤在后背,处理伤口时只得把他上半身的衣裳褪下,露出了精瘦的身体,那侍卫用方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血迹,目光十分专注。   原本这是很平常的画面,但看在叶辰夕眼中却觉得刺眼,他加快脚步走到那两人面前,夺过侍卫手中的方帕,命令道:“由本王来吧,你出去。”   那侍卫察觉到他的不悦,惶恐地行礼退下。叶辰夕用一只手扶住叶轻霄的肩膀,另一只手沿着血痕慢慢拭擦,叶轻霄的侧脸就在眼前,那两片薄唇被鲜血染得艳若朱丹,让他不由得一阵心悸。   目光再往下移,盯住叶轻霄胸前的两朵茱萸,再也移不开目光。一阵热流直窜上小腹,让他拿方帕的手轻颤了下。   他竟然对自己皇兄的身体起了反应,这认知让叶辰夕一阵烦乱,难道是因为久未发泄性欲,才这么容易起反应?但他刚才吻苏末云时都不会这样……   越想越乱,无意中对上叶轻霄疑惑的目光,更让他尴尬万分,但当他发现叶轻霄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慌乱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荒谬至极的主意。   “皇兄的身体真美,不知道压在这具身体上面驰骋是什么感觉?”他的声音冷魅,望向叶轻霄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邪恶。   叶轻霄怆然暗惊,随即斥道:“你敢!”   “臣弟既然敢把皇兄掳来,敢和楚傲寒勾结,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叶辰夕注视着叶轻霄那苍白的脸,胸口中盈满快意。   “你若敢辱朕,朕绝不轻饶!”叶轻霄咬牙切齿地说道,目若寒星。   叶辰夕扔了方帕,把叶轻霄揽在怀中,手指移到他胸前的两朵茱萸,慢慢搓揉:“皇兄若不想受辱,那就乖乖写下让位诏书。”   叶轻霄不断挣扎闪避,无奈双手被缚,根本无法阻止叶辰夕的轻薄,他的挣扎让叶辰夕的欲望更炽,另一只手已脱了叶轻霄的裤子。   叶轻霄只觉□一阵凉意,愤怒地低吼道:“叶辰夕,快住手!”   叶辰夕抬头对上叶轻霄的目光,声音已沙哑:“皇兄,你若答应写让位诏书,臣弟便住手。再晚一点,臣弟想停也停不住了。   “你休想!”叶轻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虽然双目含怒,但又带着几分朦胧□,让叶辰夕一阵心悸。   这两年来,从来没人能让他如此兴奋,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嘴唇沿着叶轻霄的脖子吻下去,在那洁白精瘦的身体留下青紫交错的吻痕。   叶轻霄虽然悲愤交加,却无法阻止身体的自然反应,他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吐出屈辱的呻吟,五指紧握成拳,直至关节泛白。他的身体一阵阵抽搐,汗水点缀在微微泛红的肌肤上,闪着旖旎的光。   后背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了,鲜血盈背,血腥味弥漫整个山洞。   “叶——辰——夕——”   叶轻霄咬紧牙关、闭着双目忍受那前所未有的屈辱和不适感,他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又恨不得一剑贯穿叶辰夕的胸口。想起两年前山崩时的那一刻,又觉得心如刀割,脑海里一阵纷乱。   也许有天他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躺在龙塌上,这世间不再有叶辰夕,不再有这慌唐的重逢,只有无尽的孤寂。   一阵激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叶轻霄把指尖嵌入掌心,鲜血淋漓,即使痛极,他也紧抿着唇,不让自己的呻吟传到山洞外。耳边回荡着空洞的撞击声,声声压在叶轻霄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   激情过后,叶轻霄难堪地捌过脸,身体不停颤动,后背早已摩擦得伤痕累累,鲜血染湿了地面,触目惊心。   叶辰夕放开叶轻霄,慢慢穿上衣服,然后走出洞外吩咐人取来水和伤药。等他再走进山洞时,叶轻霄惊慌地睁开双眼,看到是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叶辰夕知道叶轻霄性情高傲,自然不愿让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他快步上前,重新帮叶轻霄拭擦身体,当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映入眼帘时,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叶轻霄虽然痛得冷汗涔涔,却没哼过一声。叶辰夕怕他着凉,不敢耽误太久,草草上了药,帮他穿好衣服,两人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今天受此屈辱,若换了任何一个人,叶轻霄会用尽各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但这个人是叶辰夕——从小护着他的叶辰夕、曾为了保护他不受珑太妃杀害而不惜服毒的叶辰夕、更是两年前山崩时为了救他差点葬身乱石中的叶辰夕。他如何能报复?   叶辰夕神色复杂地看着叶轻霄,只见他的双眸半张半阖,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薄唇血痕斑斑,衬着那身染满鲜血的白衣,显得十分凄楚,让他心怜。   待他回过神来时,又暗骂自己心软,一阵心烦意乱,只好快步走出山洞。   此时苏末云正守在洞外,当他看到走出来的叶辰夕时,即使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眸光中仍透露了些许失落。   叶辰夕被这样的眸光看着,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在这双清澈的眼眸里无所遁形。   “殿下,他……”苏末云眸光复杂,欲言又止。   叶辰夕摇头,语气无奈:“他不肯写让位诏书。”   “看来这位陛下不但有铁胆,还有傲骨,不如让臣试试?”说到这里,苏末云的语气冷了下来:“殿下有怜兄之意,往往在最后关头狠不下心,但叶轻霄傲骨铮铮,若不下狠招,恐怕他不肯就犯……”   “不行,他经不起折腾……”叶辰夕的拒绝几乎脱口而出,直到他对上苏末云那清亮的眸光才蓦然住嘴,黑眸遽眯:“你在试探本王?”   苏末云立刻跪下,语气却淡然无惧:“臣知罪。”   叶辰夕看了苏末云片刻,终于无奈地说道:“起来吧!”   苏末云缓缓站了起来,劝道:“殿下,此事需及早处理,若等朝廷缓过神来,那就来不及了。”   “本王明白。”叶辰夕走了两步,脚下的树枝发出一阵轻响:“末云,陪本王四处走走吧!”   “是,殿下。”   苏末云跟在他身后,用复杂哀伤的表情看着他的背影。他跟在叶辰夕身边两年,从侍卫到唯一的枕边人,他渐渐变得贪心起来,想得到更多,他更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得到叶辰夕的心。   然而,一切都在他们擒到叶轻霄之后改变了,叶辰夕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迫叶轻霄写下让位诏书,他却狠不下心来。开始的时候尚可以欺骗自己说这是兄弟之情,但刚才山洞内那一阵阵呻吟把他的自欺彻底粉碎了。   若说叶辰夕只是为了羞辱叶轻霄,他又何必冒着兄弟乱伦的骂名亲自动手?他甚至可以从叶辰夕那激情的呻吟声中听出他的沉沦。   想到这里,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叶辰夕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人只是静静在雪地上散步,直至天空飘下雪来,他们才回到山洞。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河蟹,某飞只能发个删节版上来,如果亲们觉得某段画面看起来不连贯,请无视~~~~   5、擦肩而过   此时已有探子等在外面,那人见了叶辰夕,立刻行礼。   叶辰夕眉宇一扬,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那探子低声答道:“回殿下,墨以尘带了侍卫在附近搜索,而且他还派人去了安远请救兵,安王的人这两天便会到,此地不宜久留。”   叶辰夕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本王暂时不想和墨以尘起冲突,先回青河关再说。你继续派人盯着恒王和墨以尘,一有异动立刻报告。”   “是,殿下。”   待那探子恭敬地行礼退下,叶辰夕向身边的侍卫下令准备出发,然后走进山洞。叶轻霄似乎听到了他刚才的命令,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你打算带朕去哪里?”   “青河关。”叶辰夕看见他的双手被麻绳摩擦得血迹斑斑,不禁蹙眉,伸手去把麻绳重新绑上,让它不至于紧得磨痛叶轻霄的伤口。   叶轻霄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青河关”三个字上,完全没注意到叶辰夕的动作,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俊美的脸上带着隐忧。   叶辰夕见状,轻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和楚傲寒联手?”   叶轻霄闻言,似乎暗松了口气,双眸直直地看着叶辰夕。叶辰夕唇畔的笑意尚未褪去,继续说道:“我很清楚他是什么人,也明白他有什么居心,我虽恨你,却不至于为了夺取帝位而引狼入室。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什么。”   叶轻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不管私念有多深,始终以国为重,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叶辰夕。一个人即使失了记忆,但有些观念已根深蒂因,并非轻易可以抹杀的。   “你此行是瞒着楚傲寒的?”叶轻霄被叶辰夕扶了起来,那动作扯得□一阵痛,双腿酸软无力,几乎站不稳,叶轻霄不自觉地蹙眉。   叶辰夕刻意忽略心里异样的感觉,尽量回想叶轻霄两年前的所作所为,让自己的心里重新盈满恨意,他冷淡地答道:“我做什么不需要向楚傲寒交待,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既然落到我手中,自然不会好过!”   叶轻霄和他相处了几天,知他恨自己入骨,如今既受过伤、也受过辱,接下来不管叶辰夕再以何种方式报复他,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他对上叶辰夕的目光,语气坚定:“辰夕,无论如何你必须记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不能叛国、不能负了百姓。”   叶辰夕冷哼一声,根本不想回答。   走出洞外,众侍卫已休整完毕,苏末云带人掩去他们留下的所有痕迹,一行人才徐徐下山。   此地山道崎岖狭窄,根本无法骑马,他们的马匹都停在远处,需步行一段路。叶轻霄双手被缚,双腿酸软无力,走得十分吃力,有好几次都脚下打滑,全靠叶辰夕的挽扶才能站稳。叶轻霄乃一朝君父,傲骨铮铮,如今在众人面前如此狼狈,只觉愤懑填鹰。叶辰夕一直注意他的情绪变化,见他虽极力掩饰、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羞愤,一阵报复的快意在胸口充盈鼓荡,唇畔的笑意渐深。   好不容易行到停放马匹的地方,叶轻霄早已全身脱力,任由叶辰夕把他抱上马,他们共乘一骑,在山道上颠簸,叶轻霄被震得全身像散架似的,后背和□一阵阵钝痛,脸色与雪色无异,等到下了山,叶轻霄早已痛得冷汗涔涔。   行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一座小村庄。叶辰夕命人去补充水和干粮。为了避免麻烦,他又命人买了一辆马车,他和叶轻霄坐进马车里,放下车帘,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叶轻霄早已疲惫不堪,侧身躺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入睡。叶辰夕坐在他对面,静静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睡颜,双目深邃似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苏末云那毫无起伏的声音:“禀殿下,前方有一队人马接近。”   叶辰夕眉宇一轩,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有十几人。”苏末云淡声答道。   叶轻霄本就浅眠,如今听到苏末云禀报,忽地睁开双眸,缓缓坐了起来。叶辰夕沉吟片刻,随即答道:“继续前行。”   “是!”苏末云应了声,马车如常前行。这条路是从边境通往青河关的小道,偶尔有山贼出没,但因为快捷,仍有不少商队选择从这里经过。叶辰夕一行人全穿着便服,一般人只会把他们当作普通商队,苏末云虽然警惕,却只是因为常年养成的习惯,在他的心里,并不认为会出什么事,但当他看清那迎面而来的为首之人时,他的眸孔急剧收缩,想提醒叶辰夕,却又怕叶轻霄听到后节外生枝,只得静观其变。   少顷,便渐渐听到迎面而来的马蹄声,墨以尘那俊逸出尘的脸清淅地映入眼帘,苏末云握着马缰的手突然收紧,脸上的表情却未变。   墨以尘仍是一身白衣,在马背上的身影风姿卓然,他的马和叶辰夕的马车擦身而过,墨以尘只是习惯性地往马车看了一眼,便要错开目光,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狂风袭来,吹开了厚重的窗帘,墨以尘与马车内的叶轻霄目光相接,只一瞬间,双方尚来不及反应,车帘便又垂了下来。   而在同时,叶辰夕也看到了墨以尘的脸,他的神色骤变,立刻取出放在一旁的弓箭,张弓如满月,对准车窗的方向,蓄势待发。   叶轻霄见状一惊,想提醒墨以尘,却又怕因此而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知道叶辰夕不想节外生枝,若墨以尘没认出他,叶辰夕便不会发这一箭,但倘若墨以尘有异动,叶辰夕绝不会手软。   他和墨以尘带来的人本就不多,在他被擒那天已损失过半,现在墨以尘身边只剩下十来人,而叶辰夕却有数十人,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墨以尘性命堪忧。心思电转之间,叶轻霄已惊得手心冒汗。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马鸣声,有什么东西撞到马车,发出一声闷响,整辆马车剧烈一震。叶辰夕黑眸遽眯,正要放箭,却有一个人影撞入他怀中,他的呼吸骤乱,低头望向怀中的叶轻霄,只见叶轻霄仰起头,原本松松垮垮的发绳因他的动作而滑落,一头青丝披散在他身上,柔滑如缎。叶轻霄直直地望着他,眼眸里盈满哀求。   他从来没想过,这名一身傲骨的帝王也会露出这样的目光,不禁心头一颤,握着弓箭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马车外,墨以尘安抚住突然失控撞向马车的坐骑,下了马,向车窗的方向拱手道歉:“抱歉,刚才在下的马突然失控,冒犯了兄台,望兄台见谅。”   等了片刻,却不见车内回应,他也不恼,继续说道:“莫非是兄台生气了?”   苏末云拦在墨以尘面前,声音有礼而疏离:“我家老爷正在赶路,不便与公子交谈。此事乃意外,公子不必内疚,就此别过了!”   墨以尘闻言,淡笑如云,拱手道:“抱歉打扰了,在下也急着赶路,告辞。”   苏末云拱手告别,然后转过身,向下属一挥手,一行人继续前行。墨以尘也不耽误,下令众人出发,两队人马很快便错肩而过,渐行渐远。   叶轻霄暗松一口气,正要与叶辰夕拉开距离,却被叶辰夕抱住。   “皇兄真是怜香惜玉,为了墨以尘,竟然不惜抛下一身傲骨,难怪全天下都猜疑你们的关系。”叶辰夕的眸光尖锐,语气冰冷。   对于朝野之间的猜想,叶轻霄早有耳闻,但叶辰夕那带讽的语气仍旧让他的心一阵刺痛,他把情绪隐藏起来,低叹一声,说道:“我东越欠他太多了……”   “当初提出招降圣珈族的人是我,下绝杀令的人是父皇,与你何干?你因为欣赏他的文采,特地跑到战场上救他,还被他射了一箭,你从来都不欠他什么!”叶辰夕虽然失忆,但这些陈年旧事早已传遍街头巷尾,他根本不必多费心思调查。   叶轻霄苦笑,圣珈族也从来不欠他们东越国什么,只不过是怀璧其罪,便举族成灰。在霸者的雄心壮志面前,谁是谁非,哪能轻易说得清?   纵观史书,哪座金碧辉煌的龙椅下面不是白骨累累?无毒不丈夫,坐在那座龙椅上便如临深渊,不但要懂得杀人,更要懂得杀心,即使政声卓著的他,手中也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忧郁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间,叶轻霄很快便回过神来,问道:“如果朕不阻止,你真的会杀以尘?如果你还想用薛凌云,你就不能杀他。薛凌云绝不会辅助一个杀了他爱人的人,即使这个人对他有救命之恩。”   叶辰夕捌过脸,从叶轻霄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冷竣的轮廓:“我这两年行事低调,至今还没找过薛凌云。”   他确实十分低调,否则又岂能瞒过摘星阁的探子?叶轻霄思绪一转,又问道:“你不打算找他出山?他是难得的将才,可惜不为朕所用。”   “他既已归隐,就不会轻易再管朝中事。而且他出山就代表与墨以尘作对,我想让他自己选择。我不会找他,他若有心相助,总会自己来的。”叶辰夕说这句话时一脸桀骜,像极了失忆前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叶轻霄以为他回复了记忆,然而当他转过脸来时,目光却如秋日寒江,让叶轻霄的心里一阵痛。   倘若没有两年前那一场山崩,他们又会如何?是携手共治天下,还是继续斗个你死我活?然而,时光无法重回,拨开这场孤寂的梦境,映入他眼帘的仍然是这个记忆全失的叶辰夕。   他必须闭目承认,他们早已不复当年……   当身后的人马消失在小道时,墨以尘终于下令停止前进。其中一名侍卫心知有异,上前问道:“大人,是不是刚才的马车有问题?”   墨以尘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衫,陷入沉思中。   刚才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确实看到了陛下的脸,他急中生智,迅速捏了一下马腹,马匹吃痛,便撞向了马车。他借机试探对方的反应,却又碍于陛下在对方手中,不敢太放肆。   不知道擒了陛下的是哪方人马?既然对方没有立刻杀陛下,自然是想得到其它好处,陛下的性命应该暂时无碍。   为今之计,只有先跟踪对方,静待时机营救。主意一定,他立刻吩附武功最好的侍卫程杰:“程杰,你去跟踪刚才那群人,设法查出对方的身份,一旦找到他们的落脚处,立刻与我联系。”   “是,大人!”程杰恭敬地领命,立刻调转马头,向叶辰夕的方向追去。   墨以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程杰的背影,思绪万千。算算日子,恒王再过两天便会收到他的信,到时候不知道有谁能平息那位殿下的怒气?陛下离京已有二十天,只怕恒王瞒不了多久。朝中的形势不允许他伺机太久,若陛下能凭一己之力脱困固然好,如不能,只怕要血拼一场了。   忽然又再想起和陛下初见时,也是这样的季节,他一箭射出,正中那人胸口,那人衣袂飘飘,即使长箭当胸,依然难掩一身啸傲苍穹的风骨,在阵前承认东越国有负圣珈族在先,恕他无罪,如此气度,试问天下几人有?   “为了报答您的知遇之恩,为了您许下的太平盛世,即使此行有去无回……”顿了一下,墨以尘闭上双目,低声说下去:“我也认了……”   6、情殇   恒王府的后花园里竹影扶疏,微风吹来,涛声阵阵,十分悦耳。两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在小迳里穿行,此时晨雾尚未散去,他们的衣衫尚带着霜华,走在前面的人衣衫整洁、五官分明,眉目如冰雕般,看起来十分严肃,正是户部尚书孟观微。   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却眉目洒脱,全身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味道,正是前军都督洛斯。这两人皆是叶轻霄的心腹,在叶轻霄登基前便一直支持叶轻霄,是当年秦王派的中坚力量。   孟观微抬头看天,虽无风雨,却一片阴霾,压抑得让人有点不安,他担忧地说:“恒王殿下这时候急召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洛斯用手摸了摸下颚,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敢肯定他不是请我们来品尝他酝制的玫瑰露。”   孟观微嘴角抽了抽,却什么也没说。   两人转了个弯,大片玫瑰影入眼帘,一座凉亭屹立在花海尽头,凉亭四周的布幔已放了下来,在风中轻轻摇摆,隐约可见一人立在亭中,华采若英。   带路的侍卫快步来到凉亭前禀报:“殿下,孟大人和洛大人已经来了。”   “进来吧!”叶幽然转过身来,挥手阻止正要行礼的两人,说道:“坐吧!”   众臣皆知恒王最重仪容,若衣衫不整洁绝不见人。如今,他身上的衣衫竟有几分凌乱,那双桃花眼亦不似往日风流,而是带着几分焦燥和担忧。   孟观微和洛斯见状,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洛斯忍不住问道:“殿下急召臣,不知所为何事?”   叶幽然来回踱了数步,终于停了下来,把一封信递给孟观微:“这是以尘派人送来的信,你们看完便明白了。”   孟观微着急地接过信,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洛斯也把脸凑过去看,两人读罢,神色骤变。   “陛下出事了?国师是怎么搞的?怎会让人掳走陛下!”洛斯一拍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叶幽然又踱了数步才说道:“陛下出宫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对方却能迅速部署好一切。看来对方蓄谋已久,而且在宫中有暗探。”   “殿下,臣希望能出宫和以尘会合,臣即使拼了这条命也必定会把陛下救回来。”洛斯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辞色壮烈。   叶幽然烦燥地摆了摆手:“远水不能救近火,过了这么多天,以尘肯定和安王联系上了,你去也无甚用处。而且陛下已经离宫,你再无故消失,只会让人见疑。”   洛斯被叶幽然一驳,已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回石椅上,问道:“殿下希望臣怎么做?”   叶幽然倚亭柱而立,答道:“我们必须稳住朝中的局势,要注意群臣的异动,不能排除大臣谋逆的可能性。另外,本王会派摘星阁的人去打听陛下的消息,顺便把对方藏在宫中的钉子拔出来。陛下那边,要靠安王和以尘了。”   孟观微沉吟片刻,说道:“要注意国舅的动向,陛下出宫至今,他一直很安分,事若反常必为妖,他太安分反而让人怀疑。”   “他若敢对陛下不利,本王一定亲手扒了他的皮!”叶幽然一掌拍向身后的柱子,但由于他没有习武,柱子丝毫无损,反而是他的手拍出了一个红印子。   少顷,待叶幽然平复之后,他慢慢转过身来,那绝世俊美的脸已是一片平静:“你们回去之后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切莫自作主张,以免节外生枝,知道么?”   “臣明白。”   叶幽然按了按眉心,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若有消息,本王会通知你们的。”   洛斯和孟观微对望一眼,知道叶幽然心烦意乱,不便再打扰,只好行礼退下。   “臣告退!”   待洛斯和孟观微离去之后,叶幽然缓缓来到桌前,倒了一杯冷酒,仰头喝下,任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闭目片刻,他忽然使力把酒杯抛向亭柱,发出一声脆响,酒杯顷刻碎裂,碎片四处飞散,在地上闪着冷魅的光。   到达青河关之后,叶辰夕一行人安顿在一座不起眼的房子里。由于叶轻霄的双手被麻绳反复摩擦导致伤口发炎,叶辰夕便为他松了绑,改用软筋散制住他。虽然全身麻软无力,但总比反绑双手舒适些,只是终日困在房间里,让他觉得十分气闷。   沉思间,窗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啪啪声,似是雪打落在窗户的声音。叶轻霄心中一动,慢慢从榻上起身,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窗台,用尽全力推开窗,一阵狂风伴着冷雪卷袖而来,更有几片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他忘了彻骨的寒意,怔怔地看着窗外如飞花般的雪。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开门声,叶轻霄缓缓转过脸,对上叶辰夕冷漠的目光,心仿佛被针刺中一般,骤然收缩。   叶辰夕每天都会过来,神色冰冷地迫他写让位诏书,叶轻霄完全不为所动,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有好几次都把叶辰夕气得甩门而去。   “皇兄真是好兴致,竟独自赏起雪来。如果有酒,一定会更快活。”微带讽刺的声音如鞭子一般掠过耳际。   叶轻霄不想让叶辰夕看到他扶着墙行走的狼狈模样,只好倚在窗台上,双眸半张半阖:“你不必再白费心机,不管你再来几次,朕都不会写让位诏书。”   叶辰夕慢慢走近叶轻霄,停在他面前:“如果你此行遭遇不测,你是不是会让叶幽然继承皇位?”   “是!”叶轻霄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一丝犹豫。   叶辰夕双拳紧握,眼眸如冰:“那为什么我就不行?难道只因为我曾经和你争过皇位?”   叶轻霄捌过脸,沉默不语。   叶辰夕怒极,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声音渐扬:“我的耐性有限,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写下让位诏书,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情!”   “安王的人马到了?”叶轻霄直接忽略叶辰夕的问题,似笑非笑地问道。   叶辰夕如遭雷击,猛然抬头直视叶轻霄的脸:“什么?”   叶轻霄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你今天特别焦燥。”   盛怒的叶辰夕不假思索地把叶轻霄摔向另一边墙壁,发出一声闷响,叶轻霄只觉后背一阵闷痛,全身泛力无法站稳,慢慢滑落地面。   “你以为安王的人来了就一定会救你?你别忘了两年前裕王叛变时他一直在观望。你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叶辰夕狠狠瞪着叶轻霄,继续讽刺:“说不定他在找机会杀你。”   叶轻霄闻言轻笑:“他确实是个狡猾如狐的人,两年前若非朕下了狠招,他可能会一直观望下去。但两年前的内乱不管谁是胜利者,这天下还是叶家的天下,所以他才可以观望。如今形势不一样了,既已天下归心,他自然不会再观望。”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而且外有强敌虎视,只要我国一乱,楚傲寒自然不会放过入侵的机会。安王一直是个以国为重的人,他绝不会为一己私欲而引起内乱。朕相信他。”   这句最平淡的话语却如惊涛巨浪般拍打着叶辰夕的心头,让他闷闷的说不出话来,他竟然有点妒忌那个被叶轻霄信任着的安王叶浩宁。   少顷,叶辰夕冷哼一声,说道:“就算他真的来救你,我也不会让他如愿。”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抵住了叶轻霄的喉咙,叶辰夕的唇边泛起阴冷的笑意:“我折磨人的方法多的是,若你再不听话,我会让你知道何谓生不如死。”   明亮的匕首缓缓划下,在叶轻霄的胸口划下一道血痕,腥红的血珠一滴滴滑落,很快便渗入雪白的衣衫中,化作一朵红梅,鲜艳夺目。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写不写让位诏书?”语毕,亮光一闪,又是一道血痕落下。   “不写。”窗外寒风凛冽,伴着雪花飞扬而入,卷起叶轻霄那光可鉴物的长发,他那淡然的俊颜半隐在长发中,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看不真切。   叶辰夕心头一紧,狠下心又划了一刀:“写不写?”   叶轻霄抬头,那目光如雪里青竹般傲然:“不写。”   叶辰夕的双眸带着滔天怒焰迫向叶轻霄,他的手一用力,又在叶轻霄的胸膛划了一刀,原本洁白的衣衫已布满割痕,鲜血不但染红了叶轻霄的衣襟,更沿着匕首缓缓滑落,让叶辰夕流血盈肘。   “你到底写不写?”   虽然房间内有火盆,但暖意早被寒风吹散,叶轻霄的背脊抵住地面,冰冷刺骨,但他仍昂起头说道:“朕不会写的,你不必再问。”   叶辰夕被彻底激怒了,他高举手中的匕首,对准叶轻霄的胸口,猛然落下,森冷的刀光让叶轻霄眯起双眼,那双如星夜般的眼眸带着一抹忧郁,却渐渐被刀光掩去。   又一阵狂风袭来,吹开了遮住叶轻霄脸庞的长发,苍白的脸庞及忧郁的星眸突然映入叶辰夕眼帘,他心头一紧,蓦然收住刀势,尖锐的匕首停在离叶轻霄胸口半指的地方。   叶轻霄闭上双目,不发一语。   叶辰夕怔怔地看着叶轻霄,只见他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几近透明。鲜血随着微微起伏的胸膛滑落,一滴滴渗到地面上,很快便形成一滩血。   那柄匕首就这样一直停在叶轻霄胸前,既不移开,也无法再向前分毫,直至叶辰夕的手酸了,他才缓缓收起匕首,起身往外面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飘雪之中。   叶轻霄终于张开眼帘,那双如星眼眸里盈满藏不住的伤痛。这个人虽然眉目依旧,但叶轻霄几乎无法再当他是叶辰夕了,那冰冷的眼神比刀锋更伤人,一寸寸切割着他的心,把他伤得鲜血淋漓。   他们自小同榻而眠,曾经两小无猜、曾一起调琴咏月、一起策马赋诗、一起醉酒,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在夜深人静时从背后抱着他独自隐忍欲望的叶辰夕、记得那个在他离京就藩时躲在柳树后目光忧郁的叶辰夕、记得那个在他被掳后跨越千山万水跑到边疆寻他的叶辰夕,而最后定格在他脑海的是那个在山崩时坚持救他离去、却在最后一刻用尽最后一口气把他推出山洞、让自己葬身乱石中的叶辰夕。   从曾经的亲密无间到渐渐疏离、到互相陷害、到冰释前嫌、再到生离死别,兜兜转转,一别经年,如今再重逢,竟已仇深似海,形同陌路。   叶轻霄慢慢把忧郁的脸埋进双臂间,纵有火盆也无法抵挡那蚀骨的寒意。   “辰夕,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7、相煎   “殿下!殿下……”   叶辰夕从那个房间出来后便有点失控,他不理会苏末云的呼唤,扔下手中的匕首拔足狂奔。   苏末云见状,脸色骤变,担忧地跟在他身后。沿途正在巡逻的侍卫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辰夕冲进自己的房间,手掌一扫,案上的茶杯摔落地面,应声而碎。叶辰夕犹不解恨,却又无法宣泄,转目看到挂在墙壁的长剑,正要拔剑出去乱舞一通,苏末云却冲了进来,从身后抱住他。   “殿下,不要迫自己……”苏末云的声音温柔至极,又带着几分伤感。   叶辰夕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恨恨地说:“是他在迫本王,他宁愿让位给叶幽然也不愿意让位给本王。他连对堂兄弟都比对本王好,当年裕王叛变,安王袖手旁观,他尚且不杀安王。本王在大婚之日知他遇险,悔婚来救他,他却要杀本王。本王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憎恨至此?”   说到激动处,叶辰夕出手拔剑,快如闪电,一剑劈向身旁的木案,啪的一声,木案断成两截。   苏末云听着叶辰夕的控诉,心如刀割,更用力地抱住叶辰夕,用手轻抚他的胸口,慢慢安抚他:“殿下和他并称我国的文武二柄,多年来一直和他争夺皇位,他又岂会放过殿下?殿下有怜兄之意,不忍伤害,他正好利用殿下的不忍拖延时间,等他的人马一到,殿下将前功尽废。”   叶辰夕咬紧牙关,握剑的手渐渐收紧,不发一语。   苏末云继续抚着他的胸口,轻声说道:“若殿下无法狠心,不如让臣试试?此事不宜拖太久。”   叶辰夕慢慢闭上双眼,沉默良久,才答道:“好的。”   苏末云暗松一口气,把脸贴近叶辰夕的后背,声音渐渐转低,带着诱惑:“殿下,抱我……”   从掳走叶轻霄那天起,叶辰夕再没抱过他,他的心里一直隐隐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尖悄然流逝,想留也留不住。他太害怕这样的感觉,唯有叶辰夕的拥抱能让他释然。   叶辰夕闻言转过身来,扔下手中剑,低头吻住苏末云的唇,他的动作十分粗鲁,仿佛要发泄什么,但苏末云毫不在意,抬起头热烈地回应,两人的舌尖在口腔里互相辗压,双手在对方身上激烈爱抚,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   随着他们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叶辰夕把苏末云拉到榻上,放下幔帐,遮住无边春色,只有若隐若现的呻吟声盘旋不去。   当叶轻霄醒来的时候,窗外雪已停,房间内的火盆已熄灭,寒意阵阵。伤口虽已包扎好,但每动一下都会牵动伤口,像火灼般痛。他忍痛掀开锦衾,穿衣下榻,刚穿戴整齐,便听见开门声。他以为又是叶辰夕,心无来由地颤了一下。   苏末云走了进来,慢慢来到榻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轻霄:“陛下昨晚睡得可好?”   看见进来的是苏末云,叶轻霄的心情十分复杂,仿佛松了口气,却又隐隐失落,他不动声色地问:“你找朕有何事?”   “臣来向陛下要一样东西。”语毕,苏末云把一卷染黄纸放到案上,目光却不曾离开过叶轻霄:“陛下,请!”   苏末云在叶轻霄面前从不称臣,因今天要迫叶轻霄写让位诏书,才不得不承认他的皇帝身份,但他却毫无恭敬之意。   叶轻霄看也不看案上的染黄纸一眼,斩钉截铁地道:“朕不会写的。”   苏末云眯起双眼,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殿下有怜兄之意,臣却不一样。若陛下再不识时务,别怪臣心狠手辣。”   叶轻霄轻笑一声:“朕这辈子有什么风浪没见过?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但想要朕妥协却是不可能的。”   苏末云虽然以前和叶轻霄没什么交集,却听过不少这位铁胆皇帝的事迹,知道他每临大事有静气,如今看他虽受制于人却不失气度,心里也不恼,只是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他的下颚,把一粒药丸塞进他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连味道也尝不出来。叶轻霄望向苏末云,语气平静:“这是毒药?”   苏末云放开叶轻霄,冷笑道:“毒药反倒能给人个痛快,但此药却让人生不如死。”   苏末云刚说完,叶轻霄便感到一阵万蚁钻心般的剧痛,又仿佛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他蹙起双眉,全身颤抖得厉害,额角慢慢渗出冷汗。   苏末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解释道:“这种药叫诛心,不会致命,但却让人如被刀剑慢慢锯着心肺及骨血,痛不欲生。陛下若不想受苦,那就请写下诏书吧!”   叶轻霄倒在榻上,早已痛得嘴唇发白,他的手紧紧抓住锦衾,脑袋昏昏沉沉,他差点以为自己会痛昏过去,但那尖锐的痛楚又无比清淅。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流入眼睛里,他说话时连声音都带着颤音:“朕说过绝不会写的。”   “臣很佩服陛下的风骨,却不知道陛下能维持到何时?”语毕,苏末云一甩衣袖,转身走出房间。在他一只脚将要踏出门槛时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对叶轻霄说道:“臣就在门外,若陛下改变心意,可以呼唤臣进来。”   当房门缓缓关上之后,叶轻霄终于不再隐忍,在锦衾中翻滚,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无法舒缓那蚀骨的痛楚。当又一阵激痛袭来时,他不自觉地抓住锦衾,用力之猛,竟把锦衾撕裂。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开门声及脚步声。叶轻霄抬起汗湿的脸,望向唇畔噙着冰冷笑意的苏末云,用意志力强迫自己的身体停止颤动。他的性情孤傲,即使受制于人,却不能失了气势。   苏末云注视了叶轻霄片刻才问道:“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不管你问多少次……朕的答案都……不会变……”叶轻霄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短短的一句话,已用尽了他的力气。   苏末云冷笑:“看来臣进来得太早了,臣再给些时间陛下考虑吧!”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间外,连头也没回。   叶轻霄早已全身被冷汗湿透,痛楚盈满四肢八骸,一阵痛过一阵,几乎让他招架不住。他的目光掠过四周,看见案上放着数个茶杯,主意一定,慢慢往榻沿爬去,那几步的距离却爬得极吃力。   下了榻,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案前,抓住案上的茶杯,猛一使力,把茶杯撞向地面,随着一声脆响,茶杯碎成几片,他拿起其中一片碎片,往手肘割去,他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手肘的痛楚上,但那注意力只能分散一时,很快便又被抽筋剥骨般的楚痛掩盖。他一咬牙,又划了一下,继续从手肘的尖锐痛楚中寻求短暂的解脱……   虽然外面寒风阵阵,但凉亭内却一阵暖意,厚重的锦帘抵挡了凛冽的寒风,凉亭四周皆放置了火盆,让人几乎忘却了如今正值寒冬。   叶辰夕正和其中一名近卫施闲对奕,但施闲等了半天,却等不到叶辰夕下子,不禁出言提醒道:“殿下,该您了。”   叶辰夕回过神来,执起一颗白子,却不知该放在何处,脑海里一片凌乱,几乎无法思考。   苏末云已经去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叶轻霄怎么样了?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轻易屈服,只怕要吃些苦头。那诛心是非常霸道的药,他曾在几个不长眼得罪他的恶霸身上试过效果,那些恶霸个个痛得在地上打滚求饶,那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更有人忍不住咬舌自尽。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惊,他会不会也因为忍不住痛楚而……   “殿下,您有心事?”施闲看他执子发呆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叶辰夕的手一颤,白子落在棋盘上,打乱了棋局。施闲见状,继续说道:“殿下今天似乎有点焦躁。”   叶辰夕剑眉一轩,拿起放在一旁的茶喝了一口,茶早已冷,入喉是一阵苦涩的味道。   “本王有什么好焦噪的?你多心了。”语毕,他扬眉一笑,但那笑意却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苍白。   施闲虽心知有异,却不敢追问,只好把注意力放到棋盘上,思索片刻,放下一子。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叶辰夕怔怔地注视着某个方向,他不必细想便知道那是囚禁皇帝陛下的地方。   又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叶辰夕回过神来,他只好轻咳一声,叶辰夕全身一震,手中的茶杯晃了一下,碧绿的茶汤洒落在棋盘上。   啪的一声,叶辰夕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步往叶轻霄房间的方向走去,虽然这段路不长,但叶辰夕却走得十分不耐。寒风不息,翻卷着他的衣摆,仿佛连他的心都冷得颤抖起来。   远远看见苏末云独自站在叶轻霄房间外的梅树下,被梅花洒了一身。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以掩饰过的平静声音问道:“他怎么样了?”   苏末云摇头:“他比臣预想的更倔强,撑了两个时辰都不肯妥协。”   叶辰夕心头一紧,他在几个人身上试过药,从没有一人能撑过一个时辰,再这样下去,他真怕叶轻霄会活活痛死。当他意识到之时,身体已不由自主地推门走了进去。   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几乎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望向背靠着木案坐在地上的叶轻霄,那艳赛牡丹的血色让他的眸瞳不自觉地一阵收缩。叶轻霄的左手手肘上出现了数道划痕,鲜红的血沿着手肘滴落,早已湿透衣裳。他的发绳不知落在何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上,俊美的脸一片惨白。他的右手握着一块茶杯碎片,全身抖如风中落叶,早已不见当日风华。   叶辰夕心里不知是惊是怒,他冲了过去,夺过叶轻霄手中的茶杯碎片,猛一使力扔出门外,怒道:“到了这个地步你仍不肯妥协?”   叶轻霄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叶辰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朕说过不会写的……”   叶辰夕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奈何不了叶轻霄。一阵酸涩充斥鼻间,连声音都带着颤音:“当年你和我被群臣戏称文武二柄,各有所长,我未必不如你。为何在这种时候,你非要把皇位留给叶幽然不可?难道在你心中,我真的不如他?”   面对叶辰夕的质问,叶轻霄只能无声叹息。   叶辰夕等不到他的回答,激动地钳住他的双肩,吼道:“你说啊!你既然不肯妥协,总要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   “朕无话可说。”叶轻霄的意识已渐渐模糊,若非凭着意志力支撑,只怕已昏了过去。身边的一切都已模糊,只有叶辰夕那悲怒交加的脸异常清淅。   他最不想伤的人就是叶辰夕,但此刻面对如此悲伤的叶辰夕,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在四目交接的一刹那,他们都清楚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泪光。   叶轻霄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合上眼帘。叶辰夕一惊,急道:“来人!”   原本一直站在门口的苏末云终于走了进来,他看了叶轻霄一眼,才把目光转向叶辰夕:“殿下,若此时放弃,只怕前功尽废……”   “从来没有人能撑过一个时辰,如今他已经撑了两个时辰,若再等下去,只怕他会活活痛死。”   “殿下,正因为他到了极限,才容易妥协。既然当年他能狠下心杀您,为何您就不能忍心待他?”苏末云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却已狂澜潮涌。他们如愿擒到了叶轻霄,但事情却隐隐约约地变了味,他心中的不安已明显得无法忽视。   “即使再等上十天,他也不会妥协。”语毕,叶辰夕抱起昏迷的叶轻霄,小心地把他放到榻上,然后转过头望向苏末云,伸出手:“解药呢?”   苏末云心中一凉,犹豫地道:“殿下,能不能再等片刻?”   “给本王解药!”叶辰夕的语气已带着不耐。   苏末云一怔,不由自主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解药给叶辰夕,当他的手不经意地碰到叶辰夕的手指时,他全身一颤,迅速避开。   叶辰夕抓住苏末云的手,俊美的脸带着几分内疚:“末云,本王只是不想背负杀兄之名。”   这解释苍白得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哪能说服心如明镜的苏末云?苏末云心里一阵痛,缓缓挣开了叶辰夕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殿下做事不必向臣解释。”   语毕,他慢慢走出房间,每一步的声音都特别清淅,叶辰夕知道他在生气,但此时却顾不上他,叶辰夕把解药塞进叶轻霄口里,待药化了之后,才暗松一口气。   他以衣袖拭去自己额角的冷汗,又开始帮叶轻霄处理伤口及清理身上的血迹,等他忙完之后,天色已暗了下来。   他为叶轻霄掖好锦衾,然后打开房间的窗户,让清风吹散一室血腥味,   回到榻边,怔怔地看着那张苍白的睡颜,忽然想起他失忆后初见叶轻霄的那天,他因为不愿意相信楚傲寒的一面之词,决定潜回东越国向他母亲和舅舅求证。   自从死而复生之后,为了避开东越国的眼线,他一直易容成楚傲寒那位刚薨的九皇弟,并以他的身份待在旭日国。即使回国见母亲和舅舅,他仍不曾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当时他怕康王府内有叶轻霄的眼线,在大门附近绯徊了许久,却不料看见了从康王府出来的叶轻霄,当时他正躲在暗处,没有被叶轻霄发现。他早已看过叶轻霄的画象,自然一眼便能认出来。   那时候风雨正稠,叶轻霄身穿月白长衫,独自一人从康王府走出来,衣摆已被雨水打得半湿。叶辰夕凝神望去,发现有几名侍卫藏在暗处护着他。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暗处的视线,叶轻霄突然执伞回眸,目光扫向他藏身的方向,只一眼,便在叶辰夕心头刻下深深的烙印。   他只觉得叶轻霄眉宇间的忧郁浓得化不开,虽然那忧郁转瞬即逝,却让他深刻得无法磨灭。   后来他暗中见过叶轻霄几次,发现深藏在那双眼眸里的是深深的寂寞。他不懂,那人君临天下,有永不背叛的兄弟、最贴心的知己、有一群忠心的大臣、有民望,虽然外有楚傲寒虎视眈眈,却尚在掌控之内,但他为何还会露出如此寂寞的眼神?   在之后的无数个不眠夜里,每当想起这个可恨之人时,同时浮现在他脑海的总是这人眉宇间偶尔流露出来的寂寞。   想到这里,他轻轻伸出手抚上叶轻霄的眉宇,那神色是他从未察觉到的温柔。   8、死生契阔   “辰夕……不要喝……酒有毒……”   喃呢细语缓缓掠过耳际,把伏在榻边小憩的叶辰夕惊醒,他望向尚在昏睡的叶轻霄,只见他满脸冷汗,喃喃重复着:“辰夕……不要喝……”   叶辰夕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曾中过毒,但听叶轻霄的语气,似乎极关心自己,再想到他曾对自己狠心下手,即使只是偶起的杀念,也让人无法释怀。   叶辰夕看着那张苍白中带着些许惊惶的脸庞,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你到底梦到了何事?为何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对我如此关切?”   昏睡中的人并未听到他的叹息,继续挣扎在回忆之中……   把回忆翻到最隐晦的那卷,自叶轻霄五岁丧母之后,他便由姨娘珑妃照顾。珑妃待他极好,而珑妃所出的皇弟叶辰夕也极喜欢他这个皇兄,一直坚持与他同吃同住。因为珑妃的疼爱和叶辰夕的陪伴,让他慢慢淡去了丧母之痛,一直过着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生活。   父皇只有三个儿子,叶轻霄是长子,次子叶辰夕,三子则是宫女所出的叶幽然。由于皇后早逝,父皇又一直坚持不再立后,所以即使东越国立储的原则是立贤不立长,但由于叶轻霄在抓周的时候抓到了象征皇权的圭,又因他少时聪颖,深得群臣喜爱,大臣们便经常在私下议论叶轻霄,说他将来必成大器,更有大臣在早朝时提出立叶轻霄为太子。   虽然父皇以他年纪还小为由敷衍了过去,但自那以后,叶轻霄偶尔会发生一些意外,有好几次都差点命丧黄泉。   随着年纪渐长,宫中渐渐有流言传出,说叶轻霄的生母蓝妃乃被珑妃所害。叶轻霄回想起往昔的种种,也觉得事有蹊跷,他母亲被毒害之后,父皇一再强调不要累及无辜,在父皇的授意下,刑部随便抓了一名宫女结案。   他当时年纪小,又十分彷徨,并未细想有何不妥,如今却明白父皇是在护着某人。   有了这个缺口,叶轻霄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也明白他这些年遇到的意外从何而来。他的亲姨娘可以在一边关心他的同时,一边在心里暗暗策划着如何除掉他这个阻碍。若非叶辰夕这些年一直坚持与他同吃同住,可能他根本撑不到现在。   后来他偷偷派人查证当年母亲被毒害一事,当真相渐渐浮现之后,他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仍如坠冰窑。   他虽然知道真正的凶手就在身边,但为了生存,却必须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假像,在笑着唤珑妃为母亲的同时,他总是把指尖刺入掌心,让痛楚掩盖那刻骨的恨意。   他曾经恨过叶辰夕,有一段日子更以各种借口避开叶辰夕,但面对那双总是追寻着他身影的失落眼眸时,他却又莫名地难过起来。于是,在经过无数个不眠夜的挣扎之后,他终于真心接受了叶辰夕,待他一如从前。   后来叶辰夕也慢慢意识到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并非偶然,于是把他盯得更紧,若非必要,绝不会离开他身边,即使到了不再合适同榻而眠的年纪,叶辰夕依然坚持与他同榻。珑妃投鼠忌器,虽然暗骂儿子不识好歹,却又无可奈何。   在叶轻霄举行冠服礼之前,珑妃一直显得焦燥不安,怕叶轻霄搬进自己的王府之后就此脱离她的掌控,怕失去下手的最佳时机。   叶辰夕似乎猜到珑妃的心思,更是提高警剔,不肯轻易离开他,即使迫不得已离开也会让人暗中保护他。   那天父皇有事召见叶辰夕,叶辰夕故意在临走前约他稍后去骞马,千叮万嘱他不能四处乱走。他知道叶辰夕是在关心他,却又不能向他明言自己母亲的阴谋,只得想尽各种借口掩饰。而他也不说破,只是静静地在书房里画丹青。   叶辰夕去了很久,当他的一幅竹林暮雨完成之后,尚不见叶辰夕回来,他放下狼毫,正要喝一口茶润喉,却听见门外响起他的贴身内侍张荃的声音。   “殿下,奴才取了一点自酿的酸梅酒给您消暑。”   叶轻霄刚伸向茶杯的手又缩了回来,向门外吩咐道:“拿进来吧!”   “是!”门被轻轻推开,张荃端了一壶冰镇过的酸梅酒及一只酒杯进来,摆放好后,他为叶轻霄倒了一杯酒,便退到一旁候着。   张荃看着叶轻霄长大,叶轻霄待他自是不同一般的内侍,他伸手拿起冰凉的酒杯,却感觉到身后的张荃轻轻颤了一下,他心头一凛,故意把酒杯端到唇边,以眼角的余光扫向身旁的张荃,果然发现张荃的眼神有点不自然,似是有点着急,却又极力隐忍。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酒杯停在唇边,并没把酒喝下去,而是转过脸望向张荃,关切地问道:“你侄儿的病好了么?上次我给你的药材够不够用?”   由于张荃的兄长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张荃一直把这个侄儿视如己出。前一阵子听说侄儿得了急病,张荃十分担忧,叶轻霄得知后,赏了不少药材。   张荃闻言,神色一动,立刻答道:“谢殿下关心,奴才侄儿的病已经好了。”   叶轻霄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又说道:“那就好,你们张家只留下他一个后,他不能有什么闪失。不如我给他找份差事,让你们常常相见,也好有个照应。”   张荃忽然跪了下来,悲声说道:“殿下待奴才至此,奴才竟然加害殿下,真是猪狗不如。”   叶轻霄装出吃惊的神色,问道:“你说什么?”   “殿下,酒有毒。”语毕,张荃那憔悴的脸上开始老泪纵横:“奴才该死!奴才看着殿下长大,实在不忍心加害殿下,但奴才的侄儿在珑妃娘娘手中,若奴才不按她说的话去做,张家就要绝后了。”   啪的一声,叶轻霄放下手中的酒杯,亲自扶张荃起来,神色悲凄:“你尚且不忍相害,珑妃娘娘是我亲姨,却为何绝情至此?”   “当年蓝妃娘娘进宫并非珑妃娘娘所愿,而且殿下在抓周时抓到了圭,珑妃娘娘怕您和二殿下争夺储位,自然不能相容。”张荃说到这里,泪水纵横的脸上带着愤色。   叶轻霄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会派人救你侄儿,绝不会让你张家绝后。但今天的事你必须守口如瓶。”   “奴才发誓,今天的事绝不泄露半句。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张荃一脸坚定地指天发誓。   “你既然没有按珑妃娘娘的意思去做,她绝不会留你,你以后不能再留在宫里了,你马上收拾东西,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救出你侄儿后,你们找个隐蔽的地方度过余生吧!”   “殿下,以后奴才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张荃语带哽咽地看着叶轻霄,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要小心珑妃娘娘。”   叶轻霄轻轻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张荃手里,催促道:“你快走吧,被珑妃娘娘发现就不好了。”   张荃接过银票,收进怀里,跪地向叶轻霄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慢慢退出书房。   书房顿时静了下来,叶轻霄端起那杯毒酒,怔怔地看着那微微荡漾的酒液,酒味极香,让人精神一振,却是穿肠毒药。他低声叹息,心里既酸涩又无奈。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书房的门被撞开,叶辰夕十万火急地冲了进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疾声问道:“你喝了没有?”   叶轻霄抬头看他,只觉叶辰夕脸色苍白、神色惊惶,虽然心知肚明,却仍故作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你到底喝了没有!”叶辰夕的神色十分不耐,声音也大了许多。   “喝什么?”叶轻霄一脸无辜地反问,几乎把叶辰夕急出一身冷汗,他慎重地咬牙强调道:“喝酒!就是这酒,你喝了没有?”   看着叶辰夕焦燥惊惶的模样,叶轻霄心里一阵暖意,终于不忍再戏弄他,如实答道:“我还没喝。”   叶辰夕松了一口气,面对叶轻霄那疑惑的脸,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一想到此次毒害叶轻霄未遂,他母亲可能会再下毒手,他的心里便如坠冰窑,心思电转,忽然闪过一个主意,他嚷嚷道:“我刚从父皇那里回来,口渴了,这杯酒给我喝。”   叶轻霄闻言,神色骤变,疾声道:“不要喝!”   话声刚落便要伸手来夺酒杯,但叶辰夕动作极快,虽被叶轻霄中途夺过酒杯,却仍喝了一小口。   叶轻霄着急地捏住他的下颚,厉声道:“吐出来!”   “喝了的酒要怎么吐出来?”叶辰夕咧嘴一笑,正要再调讽几句,却已开始脚步不稳,他心里暗道这毒果然厉害,幸好没让叶轻霄喝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跌坐在椅子上,并极力以书案稳住自己。   叶轻霄见状一惊,立刻扶住他,说道:“酒有毒!我立刻去宣御医。”   叶辰夕连忙按住叶轻霄的手,吩咐道:“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就算是平时最亲近的人也不要完全信任。”   叶轻霄心头急如火烧油煎,见他仍不忘自己的安危,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感动,立刻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我去宣御医,你先别动。”   正在这时,叶辰夕的贴身侍卫苏世卿闯了进来,叶轻霄知道每次叶辰夕离开自己时都会留下苏世卿盯着,想必苏世卿发现了张荃的不对劲才去通知叶辰夕,他也省得解释,立刻向苏世卿吩咐道:“辰夕中了毒,快宣御医!”   苏世卿吃惊地来回扫视叶轻霄和叶辰夕,随即以不赞同的目光瞟了叶辰夕一眼,叶辰夕吃力地回以一笑,但腹间一阵火烧般的灼痛,使他的笑容有点扭曲。   苏世卿知道这毒厉害,不敢耽误,立刻奔了出去。   叶轻霄把叶辰夕扶到平时小憩的躺椅上,为他掖好暖毡,关切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叶辰夕不想让他担心,只得勉强笑道:“我没喝多少,没什么事,只是有点头晕。”   “你为什么要喝?你明明知道……”说到这里,叶轻霄忽然顿住,有些事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一直很有默契地不说破,因为有些事情一旦说破,一切便会变了样。   叶轻霄虽然明白叶辰夕的用心,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正要离开躺椅,却被叶辰夕急急拉住右手,耳边传来一声痛呼:“好痛!”   就算知道叶辰夕是装的,他仍然无法视若无睹,只得低叹一声,反握住叶辰夕的手,柔声道:“御医很快便来了,再忍一忍。”   “轻霄,对不起……”叶辰夕握着叶轻霄的手紧了紧,不知道是不是中毒的关系,声音特别低。   叶轻霄眉宇一挑,纠正道:“要叫皇兄,你这习惯什么时候才肯改?要是被父皇听到,又要斥你不懂规矩。”   “反正也没大多少,叫皇兄多生疏。”顿了一下,他忽地问道:“你记不记得我抓周的时候抓到了什么?”   叶轻霄闻言,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这都成了宫里的笑话了,我怎会忘记?”   叶辰夕抓周的时候抓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他,这件事至今仍让宫女们津津乐道。   叶辰夕低笑了几声,喃呢道:“那是心之所向。”   叶轻霄只当没听见。这时御医在苏世卿的催促下满头大汗地赶来,正好和闻讯而来的珑妃在门口相遇,珑妃的脸色苍白,连衣衫都有点凌乱,她心急如焚地冲进卧室,抓住叶辰夕的手问:“你怎么会中毒?”   叶辰夕立刻气若游丝地说道:“儿臣因为口渴,便喝了皇兄手中的那樽酒,喝完就觉得五内如焚……母亲……儿臣恐怕不行了……”   叶轻霄和珑妃闻言,神色骤变,珑妃的眼中已盈满恨水愁烟,向御医斥道:“还不快过来给他诊治!”   御医慌慌张张地来到榻前,按住叶辰夕的手诊脉。由于苏世卿早已暗中吩咐过,所以他故意沉吟了片刻,作出忧虑的样子,直至珑妃催促,他才说道:“殿下中的毒非常厉害,幸好发现得早,剧毒尚未蔓延至五脏六俯。待会臣开个方子给殿下煎药,让殿下按时服用,再休养一段时间,可慢慢痊愈,但切记不能让殿下的心情大起大落,否则会促使余毒蔓延。”   珑妃此时已心乱如麻,挥手道:“还不快去煎药!”   御医立刻行礼退出,珑妃又陪着叶辰夕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叶辰夕说要歇息才肯回去。   当珑妃那风韵盎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叶辰夕才暗松一口气。虽然他面带病容,但他喝的时候已把握好份量,实际上他中的毒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重。   当一切闲杂人离开之后,余下一室幽静,他和叶轻霄相对无言。叶辰夕紧紧抓住叶轻霄的手,那因中毒而有点泛青的手指至今仍带着轻颤。   乍听叶轻霄有危险时,他只觉心如死灰,一直在想:倘若叶轻霄死了,他不会独活。   那种惊惶得连心都仿佛抖成灰的感觉,至今仍有余悸。也许从他抓周抓到叶轻霄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便已注定了吧?   9、相忘江湖   当叶轻霄醒来时,已是深夜,他的身体里仿佛仍残留着那万蚁钻心的痛楚,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转头望向身旁,发现叶辰夕正扒在榻沿睡觉,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尚在梦中。   很久没再梦过那件事了,在叶辰夕离开后,他梦到的一直是在天山里岩洞倾塌时的情景,到了叶辰夕把他推出山洞的那一刻,他便会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惊醒。   此时在黑暗中看着这张眉目依旧的脸,只觉得仿如隔世,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和叶辰夕一生历尽波折、几回擦肩,到如今却只剩下刻骨仇恨。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若他们真的能俩俩相忘,总胜过互相仇恨。   不知道是感受到叶轻霄的视线还是听到了叶轻霄的叹息,叶辰夕缓缓醒来,他们在黑暗中对望,皆眸光复杂。   回过神来之后,叶轻霄只觉喉咙干渴,于是下榻取水,脚一着地便惊觉双腿绵软无力,身体失衡地往前倒去,叶辰夕连忙伸手捞住他,急问道:“你没事吧?”   叶轻霄摇了摇头,被叶辰夕扶回榻上,他指了指案上的水壶,哑声说道:“朕想喝水。”   叶辰夕冲到案边拿起一个瓷杯,往里面倒了水,又回到榻边把瓷杯凑到叶轻霄唇边,叶轻霄喝了几口,忽有一阵光芒扎进眼中,他转目一看,发现有一片玉佩从叶辰夕那凌乱的领口中滑出,玉佩色艳如血,却十分通透,一看便知道绝非凡品。   叶轻霄怔怔地注视着那冷魅的颜色,眸里带着几分惊讶:“你还带着这片血玲珑?”   血玲珑由上等羊脂玉制成,制作时必须把玉放在血中净泡,同时还要找一个充满灵气的地方放置,吸收日月精华,制成后玉中有血,血中有玉,互相辉映。若净泡时灵气不够,玉色便不均匀,会被当成次品。   叶辰夕并不清楚这片血玲珑的来历,只听说这是他的陪葬物,他刚开始的时候以为这是母亲所赠,后来问了母亲才知道东越国人最厌血,少有人佩戴血玲珑,只有旭日国的皇族才喜爱此物。直到如今他仍不清楚它从何而来,但既然是陪葬之物,必定对他十分重要,因此他一直戴在身边。   据说此玉是灵物,可替主人挡灾。待主人消灾之后,血玲珑便会破裂。   但若真能挡灾,两年前他又岂会落得如此地步?想到这里,不禁自嘲一笑。等他回过味来时,突然听出叶轻霄话里的意思,扬眉问道:“难道这是你送的?”   叶轻霄闻言神色一黯,声音里带着懊恼:“当时朕只听说过此物能挡灾,便赠予你,甚至用它来为你陪葬。后来安王偶然得了一片血玲珑,回朝时送给幽然,幽然私下跟朕说,此物在旭日国值九十万贯,玉若值此价,乃妖物。若戴在身上,恐有祸事。朕听后一直内疚至今。”   叶辰夕似笑非笑地望向叶轻霄,语带嘲弄:“两年前的祸事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皇兄不是最清楚么?皇兄既已下定决心,又何必内疚?”   叶轻霄微怔,随即抬头对上叶辰夕的目光,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选择了沉默。因为他明白,在不信任他的人面前,再多的解释也只是掩饰。   叶辰夕对上那忧郁的目光,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他以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血玲珑,忽然问道:“这片血玲珑是以何人的血浸泡的?”   语毕,叶辰夕看见了叶轻霄眼底的犹豫,忽然之间明白了。原本摩挲着血玲珑的手指忽地一颤,仿佛被那如血的玉佩灼伤了一般,指尖带着麻麻的感觉。   叶轻霄犹豫片刻,终于答道:“是朕的血,朕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此物不祥,不如你……扔了吧!”   叶辰夕把血玲珑放回衣衫内,整理好领口,冷哼道:“要扔要留是我的事,不劳皇兄费心。”   话已至此,叶轻霄也不好再劝,索性转了话题:“你今后打算如何?”   见叶辰夕不语,叶轻霄又说道:“不如你跟朕回京吧。”   叶辰夕放下手中的瓷杯,唇畔掀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孤度:“你打算诱我回京,然后把我杀掉?”   “也许你不相信,但朕从来没有动过杀你的念头,即使在朕和你争权争得最激烈的时候亦然。”   “随非你写让位诏书,否则我不会回京。”语毕,叶辰夕转身离去。   在他伸手握住门环的时候,身后传来叶轻霄坚定的声音:“朕说过不会写的。”   叶辰夕只停顿了片刻,便开门离去,没再回应叶轻霄的话。   接下来的十数天,叶辰夕没再折腾叶轻霄,只是偶尔到他房中坐一会,甚至不再迫他写让位诏书。叶轻霄的心里越来越着急,他算了算日子,只怕叶幽然撑不住了,但每当他试图说服叶辰夕放他回京时,叶辰夕都回以轻蔑的笑容。更多时候,他们都是相对无言。   这天,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因房里太闷,叶轻霄便开了窗,雪花如鹅毛细翦,落满院庭,他独坐在窗边赏雪,了不知寒。   他的房间外面有十几个侍卫守着,虽然天气严寒,他们却毕直地站在雪地上,偶尔来回巡视,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叶轻霄的目光扫过来回巡视的侍卫,正要移开目光,却看见那个离他最近的侍卫状似无意地翻了一下衣袖,露出袖口内侧绣着的一个图腾,那图腾蓝黑交织,状似星星,正是东越国的暗探组织摘星阁的符号。   他心中一动,缓缓关上窗,回到案边,猛然扫落案上的茶壶,再假装摔倒,那阵巨响惊动了门外巡视的侍卫,数人一起冲了进来,看到叶轻霄摔倒,先是惊讶,然后便露出了然的神色。   叶轻霄装作恼羞成怒的模样,斥道:“都出去!”   众人皆知他性情高傲,如今在人前如此狼狈,肯定心里恼怒,于是急急退出门外,走在最后的那人正要关上门,却又传来叶轻霄着急的声音:“等一下,朕的伤口裂开了,你过来替朕包扎。”   “是,陛下。”那人只好重新踏进门内,其余的人不疑有他,退出去守在原来的位置。   那侍卫把叶轻霄扶到榻上,褪了上衣,当他的目光对上叶轻霄胸前的数道伤痕时,虽然看不清那人皮面具下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闪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臣程杰,参见陛下。”   叶轻霄点头,同样压低声音问道:“朝中的状况如何?”   “朝中已有大臣起疑,但恒王殿下有铁腕、又有陛下亲笔手书,暂时压了下来,连国舅都不敢嚣张。”程杰开始为叶轻霄上药,他尽量放轻动作,生怕弄痛叶轻霄。   叶轻霄闻言,眉间的阴霾稍缓,唇畔泛起一抹笑意:“幽然最不怕的便是得罪人,他比朕想像中更有毅力。”   “为了分散康王殿下的注意力,国师把安王殿下的部分人马留在五十里外的青沙镇,另一部人马则潜伏在城外。另外,近卫队的其他人正在外面待令,只要臣等带陛下出城,安王殿下的人马就会掩护我们离开。”   程杰从胸口掏出一个药瓶,把一粒药丸倒在叶轻霄手心,说道:“这是软筋散的解药。服下一个时辰之后便可完全恢复体力。陛下作好准备,臣今夜三更会来带陛下离开。”   叶轻霄点头,吩咐道:“万事小心,若辰夕见疑,不必顾虑朕,马上离开。”   “是,陛下。”此时伤口已包扎完毕,程杰为叶轻霄整理好衣衫,行礼退了出去。厢房内又回复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淅可闻。叶轻霄倚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叶轻霄睁开眼眸,正对上叶辰夕那深沉的目光,久久无法移开。直至叶轻霄睁得眼睛累了,才把目光转向别处。   叶辰夕在榻沿坐下,两人皆不发一语。这些天来,他们一直持续着这种攻防战,等着对方妥协,却似乎又隐隐明白对方不是轻易妥协的人。他们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慢慢进入了死角。   “辰夕,你真的不愿意跟朕回京么?”叶轻霄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愁绪:“朕答应你,绝不做鸟尽弓藏之事。”   叶辰夕的嘴角掀了掀,以一贯的嘲弄语气说道:“我跟你回京做什么?男儿自当手执长枪纵横沙场,若要我当个闲散亲王,我自是不愿,但若要你把兵权交给我,你自然亦不愿。有我这样的人在朝中,只怕皇兄日日如芒刺在背。”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朕如今才懂……”叶轻霄闭上双目,轻声低喃道。   叶辰夕的手轻轻颤了下,但很快便回复过来:“若皇兄肯让位,我不介意让皇兄当个闲散亲王,总不至于相忘江湖。”   叶轻霄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又抬头望向叶辰夕,说道:“有酒吗?朕很久没和你喝过酒了。”   叶辰夕眉宇一轩,却仍打开门吩咐侍卫取酒。尚未回到榻边,叶轻霄又说道:“开窗吧,朕想边喝酒边赏雪。”   “皇兄果然是风雅之人。”叶辰夕轻笑一声,依言走到窗边推开窗,雪色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竟有些刺目。   待侍卫取了酒来,叶辰夕开始煮酒,火光渐盛,把叶轻霄那白皙的脸映上一片霞色。酒味盈满一室,窖香浓郁,非常熟悉。叶轻霄全身一震,问道:“你怎么会有圣珈族的铁曲?”   “本王想要,自然就有了。”叶辰夕的眉微微挑起,带着一贯的狂狷。重遇之时,叶轻霄一直以为叶辰夕那与生俱来的张扬已被沧桑代替,然而相处日久之后,他才明白他想错了。无论在何时何地,叶辰夕这一身狂狷都不会改变。   酒味越浓,叶轻霄心中的忧郁便越浓,他看着叶辰夕那张在火光掩映中仍不失洒脱的俊脸,既希望尽快逃离,却又有些不舍。   叶辰夕为他们各倒了一杯酒,他们对看一眼,轻轻碰杯,然后仰头喝下,铁曲不似玫瑰露般入口醇和绵软,它入口辛辣、甘洌净爽,那股酒劲荡胸回肠,让人十分痛快。   “据说这酒后劲极强,一般人喝上半瓶必醉。”语毕,叶辰夕又为叶轻霄倒了一杯酒:“不知道和叶幽然的玫瑰露相比如何?”   “各有千秋。”叶轻霄注视着杯中微微荡漾的酒液,隐约可从杯中的倒影看到自己那深邃如海的目光。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叶轻霄,叶辰夕竟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他仰头把杯中的酒液喝干,让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实在。   叶轻霄为他倒了一杯酒,笑道:“以前你常常去幽然的酒窑偷酒喝,有一次幽然故意在酒中下了春药,把你折腾得很惨。”   那轻轻浅浅的笑容带着让人眩晕的暖意。叶辰夕与叶轻霄相处多日,从不曾看过他这样温暖舒心的笑容,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他怕叶轻霄发现自己的反常,忙以喝酒的动作掩饰过去。   叶轻霄却只把目光投向窗外,完全没注意到叶辰夕瞬间的怔忡:“幽然虽然性情古怪,却比谁都看得透,只不过……他不轻易说出来罢了。”   看到叶轻霄提起叶幽然时那无意中表现出来的亲昵,让叶辰夕心里不悦。一样是兄弟,他却仿佛被隔绝在外,他知道不管在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像他们两人那样毫无防备地相处。   想到这里,忍不住把杯中之物饮尽,却无减心中的郁闷。   此时已入夜,外面华灯耀耀,飞雪似扬花,更有几瓣飘进厢房内,叶轻霄怔怔地看着窗外,说道:“以前每年冬天下第一场雪时,你都要和朕煮酒看雪。直至我们行了冠服礼、各自搬进王府之后才终止了。”   年年岁岁雪相似,只是看雪的人心境不一样了,竟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年华似水,一旦逝去便追不回来。叶轻霄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可以翻掌之间定乾坤,却无法挽回眼前的人。   正感慨间,外面响起了更鼓声,正报三更。   叶轻霄忽然抓紧胸口,猛烈喘息着,俊美的脸微微扭曲,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楚。叶辰夕见状大惊,立刻扶住他,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那诛心的余毒未清?”   话声刚落,叶辰夕只觉后颈一痛,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叶轻霄,却来不及说任何话,意识慢慢坠入黑暗中。   叶轻霄暗松一口气,迅速关上窗,把叶辰夕扶到榻上,替两人互换了衣服,然后为他盖好锦衾。他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叶辰夕的脸良久,仿佛要把这张脸永远刻印在心中。   最终,叶轻霄叹息一声,模仿叶辰夕的声音,向门外叫道:“来人,再取酒来。”   因叶轻霄与叶辰夕的声音有几分相似,又充满了酒后的含混,所以无人怀疑。   门外立刻响起了程杰的声音:“臣这就去取酒。”   少顷,脚步声渐近,程杰站在门外说道:“殿下,酒来了。”   叶轻霄故意喊道:“拿进来,本王今天不醉无归。”   “是,殿下!”房门被缓缓推开,程杰拿着一坛酒进来,随即掩上门,把酒放在案上。   “皇兄这么快便醉了,真没意思,来,你陪本王喝一杯!”叶轻霄故意嚷着,撕开酒坛的封泥。   程杰取出里面的易容物品,在叶轻霄的脸上涂涂抹抹起来。叶轻霄偶尔拿酒杯碰撞几下,装作喝酒的样子,过了片刻,他便变成了叶辰夕的模样。   叶轻霄和程杰对看了一眼,叶轻霄立刻装作醉酒地喊道:“本王今天约了香兰院的怡翠,不能言而无信,本王现在就去……“   程杰立刻扶住叶辰夕,说道:“殿下,你喝醉了,让臣送你回去休息吧!”   “本王没醉,本王要去香兰院!”   程杰把叶轻霄扶出厢房,叶轻霄的脸半埋在程杰的肩膀上,含糊地嚷着:“本王要去找怡翠……找怡翠……”   有几名侍卫见状正要上前帮忙,程杰立刻阻止道:“殿下喝醉了,我带他到门外走几步哄哄他,你们在这里守着,里面那位不同常人,不能有任何疏漏。”   那几人觉得有理,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守着。程杰扶着叶轻霄走出门外,一路上叶轻霄还嚷着要去香兰院要怡翠。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是写得很好,但希望亲们能多多回贴支持,毕竟读者的回贴是作者的动力,谢谢啦~~~某飞鞠躬~~~   10、再陷缧绁   出了房子的大门,两人都暗松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再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住脚步,此时有十数人从各处疾闪而来,皆跪在叶轻霄脚下,恭声道:“臣等护驾不力,望陛下降罪。”   叶轻霄的眉目间尽是威严,一举手一投足都盈满啸傲苍穹的气势,他负手而立,说道:“都起来吧,一切等回京再说。”   众人闻声都站了起来,跟在叶轻霄身后,程杰接过侍卫递来的狐裘,轻轻披在叶轻霄身上,低声说道:“陛下,城门处都安排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城。”   叶轻霄点头,命令道:“走!”   此时更深露重,风雪飘摇,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清淅回荡。叶轻霄已无遐细想叶辰夕清醒之后会如何,迎着寒风冷雪艰难地往城门的方向迈步,身上的伤口灼灼作痛,凛冽的寒意如刀般刮着他的脸,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眼看再转一个弯便能看见城门,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听那声音至少有上百人。叶轻霄心头一凛,但转念一想,他如今易容成了叶辰夕,只要小心应对,应该不会出事。   “陛下,你看……”程杰紧张地转目望向叶轻霄,等待他的指示。   叶轻霄举手示意众人冷静,说道:“朕如今是康王的容貌,旭日国不会为难康王,大家稍安勿燥。”   “是,陛下。”众人虽然得了令,却仍蓄势待发,仿佛钉子般站立不动,草木皆兵。   那队人马渐渐接近,红色的军服在火光中异常刺目,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身墨绿长衫,头戴玉冠,剑眉入鬓,双眸炯亮如星,俊逸非凡,但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那一身凛凛在天地间的气势。   叶轻霄的手轻轻一颤,却很快平静下来,几乎在他看见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看见了他,两人四目相接,各自的眸光里都夹杂着几许异色。   叶轻霄从来没想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楚傲寒。在他还是秦王的时候,他曾以使者的身份来过旭日国两回,与当时尚未篡位的楚傲寒相谈甚欢,甚至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他知道此人绝非甘为人下的人物,当时就曾预言不出五年,旭日国必内乱萧墙,结果确如他所料,楚傲寒弑兄夺位、血洗京城,登上了那个人人望而不及的皇帝宝座。   自那以后,楚傲寒一直不太安份,更趁先皇叶宗希病重之际借兵给叛变失败逃至旭日国的裕王,助他攻回东越国。当时叶轻霄在边地安定就藩,他亲自主持战局,把五万旭日军打得所剩无几。两国从此结下仇怨。   如今,两国国君在这个边地小镇狭路相逢,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楚傲寒在叶轻霄面前停下,以晶亮的眸光注视着叶轻霄。   叶轻霄模仿叶辰夕的表情,语气中带着几分狂狷,笑问道:“陛下不在京中坐镇,来这个边城小镇干什么?”   楚傲寒眉宇一扬,反问道:“康王能来,难道朕就不能来?朕倒想知道这个边城小镇有什么地方吸引康王。”   “本王的日子闲得很,所以才决定四处走走。但陛下日理万机,自是与本王不同。”叶轻霄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轻佻。   楚傲寒别有深意地看了叶轻霄一眼,笑道:“朕却不觉得。”   叶轻霄哦了一声,轻轻拂去落在肩上的雪花:“愿闻其详。”   楚傲寒慢慢靠近叶轻霄,在他耳边低语:“你和朕各撑着一片天,有何不同?”   语毕,他出手快如闪电,疾伸向叶轻霄的咽喉,叶轻霄早有准备,以左手化去他的招式,右手趁机反击,以蓄满力气的手掌反抓楚傲寒的脖子。楚傲寒一招未中,却不慌乱,挡住叶轻霄的手,一个旋身,企图从后面钳制叶轻霄。叶轻霄一惊,以手肘向后一顶,正中楚傲寒的左肘,趁他吃痛之际抽身而出,他的近卫队见状,上前把他层层护住。双方人马对恃着,如紧绷的弦,蓄势等发。   楚傲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轻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久违了,叶轻霄陛下。”   这里是楚傲寒的地方,如今城门已关,楚傲寒来个瓮中捉鳖,叶轻霄自然处于劣势,他刚才正是知道这点才决定放手一博,想趁机擒住楚傲寒。但楚傲寒乃习惯征战沙场之人,武功自然不会输给他,他一击不中便不能再冒险。如今身边只有十数人,只怕逃脱无望。   此时思绪万千,他表面上却十分平静:“你是如何识破朕的?”   楚傲寒负手而立,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叶轻霄:“你来过我国两次,身边的侍卫一直不曾换过,朕对他们仍有点印象。此其一。”   叶轻霄闻言,藏在身后的手蓦地紧握成拳,青筋暴突。   “朕早已收到东越士兵潜伏在边城的消息,刚开始时还以为叶辰夕和安王勾结,因此时刻注意叶辰夕的动向,后来才知道他擒住了你。朕这次秘密前来便是为了你。此其二。”   说到这里,楚傲寒的唇畔扬起一抹笑意,继续说道:“你虽然尽量模仿叶辰夕,但你印象中的叶辰夕是失忆前的叶辰夕。而且叶辰夕面对你时的模样未必就与面对朕时一样。此其三。”   叶轻霄恍然大悟,叶辰夕与他纠缠了半辈子,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对他自是与别人不同。自从被擒之后,他极少看见叶辰夕与别人相处,所以在模仿叶辰夕时,不知不觉间便模仿了叶辰夕在失忆前的模样,此乃一败笔。   “最后……”楚傲寒故意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轻霄一眼,说道:“叶轻霄陛下的风采让人过目不忘,并非能刻意掩饰过去的。”   叶轻霄听罢,撕去人皮面具,露出俊透的脸,凛声道:“叶轻霄在此,谁有本事就上来拿吧!”   楚傲寒一挥手,他身后立刻有数十人冲了过去,叶轻霄接过侍卫递来的佩剑,和旭日国的士兵打了起来,他身边只有侍卫十数人,虽然身手不俗,但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打了不久便被冲散了。   叶轻霄虽有习武,但多年来事务繁忙,疏于练习,武功并不出众,若非身边有侍卫相护,早就支撑不住了。他每挥一下剑便牵动伤口,一身月白长衫已被鲜血染红,身边的侍卫大部分已受了伤,更有数人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叶轻霄心知顽抗无益,却不能降,随着一声清脆锐响,一柄长剑朝他的肩膀刺去,他以长剑招架,正在两人对恃之际,忽有一剑斜里挑出,避过叶轻霄割断那旭日士兵的咽喉。叶轻霄转目一看,正是程杰。   程杰一身血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他护在叶轻霄面前,坚决地说道:“臣誓死保护陛下。”   叶轻霄低叹道:“是朕连累你们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虽死不悔。”程杰在刀光剑影中左折右回,却始终不敢远离叶轻霄,叶轻霄亦持剑纵横逆顺,杀了数人。   楚傲寒正站在一旁观战,如今见叶轻霄渐露疲态,便高声说道:“叶轻霄,只要你弃剑投降,朕答应不杀你。”   叶轻霄却如乱风过耳,苦苦支撑着,双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鲜血染了一地,把地上的雪都化了去,风声和刀剑铮鸣声在耳边回荡,听久了连耳朵都有点发痛。   叶轻霄急速喘息着,四肢渐渐麻木,只是凭着本能挥剑和闪避,钻入鼻子里的全是血腥味,让人几乎窒息。   楚傲寒虽然得不到叶轻霄的回应,却不恼,向身边的人打了个眼色,立刻又有二十人投入战斗。叶轻霄的侍卫慢慢向叶轻霄靠拢,把他护在中间。叶轻霄把周围扫视了一遍,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五人,这五人皆身受重伤,衣裳被鲜血浸透,只以意志力支撑着。   雪仍在下,如琼珠密洒般落在地面上,立刻被鲜血融化。叶轻霄把目光投向立在一旁观战的楚傲寒,他仍负手而立,那冷竣的脸在烛火掩映下忽明忽暗。较量了数年,最终竟是他败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认命。但帝王自有帝王的风骨,输命不输阵。他轻撩长袖,横剑而立,如玉山将倾,让人移不开眼。   叶轻霄长笑一声,一剑刺向自己咽喉,他身边的侍卫见状皆失声叫道:“陛下!”   楚傲寒急喝道:“快阻止他!”   有一名旭日士兵就在叶轻霄不远处,他眼疾手快,一剑飞出,击中了叶轻霄的长剑,哐的一声,长剑落地,溅起地上的鲜血。   那人疾冲向叶轻霄,捷若腾猿,眨眼便从身后制住了叶轻霄,他怕叶轻霄咬舌自尽,用手捏住叶轻霄的下颚。   “陛下!”叶轻霄的侍卫见状大惊,却又碍于叶轻霄受制于人,不敢贸然上前相救。   叶轻霄望向楚傲寒,那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楚傲寒一步步走近叶轻霄,最后停在叶轻霄面前,笑道:“朕说过不会杀你的。”   话语刚落,叶轻霄只觉一阵疾风袭来,他便失去了意识。   11、君不见   当叶辰夕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叶轻霄的房间里,身边却不见叶轻霄的人影。他一惊,猛然起身,昨夜的回忆渐渐浮现脑海,让他顾不得头痛欲裂,冲出了房间:“来人!”   原本守在房间外的众侍卫闻声冲了过来,看见是他,众人皆目瞪口呆。   “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   叶辰夕眯起眼睛,急问道:“叶轻霄去哪里了?”   其中一人答道:“臣等并没有看见陛下,只是……”那人看了叶辰夕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   叶辰夕怒喝道:“快说!”   “昨夜殿下醉酒,说与香兰院的怡翠有约,李进说要扶您回房休息,您不让,硬要李进扶您去香兰院,李进只好带您出去了,臣等一整晚都没见你们回来,还以为……”   叶辰夕听到这里,顿时了悟,胸口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好一掌击向墙壁,发出一声脆响,他的手心立刻出现一个红印。   众侍卫此时也猜到了七八分,便有一人问道:“殿下,要追么?”   “叶轻霄是怎样的人?都走了一夜了,往哪追去?”叶辰夕冷哼一声,转身回房。   闷坐在房中,细细回忆着昨夜他和叶轻霄喝酒看雪的情景,想到叶轻霄问他愿不愿意一同回京,再想到叶轻霄低叹着说不如相忘江湖,他的心里一阵痛。   他不甘、也不愿就此相忘江湖,却不知道该拿叶轻霄怎么办,难道真要为了皇位刀剑相向?   正心烦意乱,门外却响起了侍卫的声音:“殿下,外面有人求见。”   叶辰夕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闻言立刻吼道:“今天本王谁也不见!”   本以为那侍卫会知难而退,但门外只沉寂了片刻,便又响起那侍卫的声音:“那人便是那天和我们在小道上相遇的人,看他好象很着急的样子,似乎出了什么事。”   墨以尘!叶辰夕拍案而起,冲过去开门,劈头问道:“他在哪里?”   “回殿下,他在前厅。”   叶辰夕已顾不得整理衣衫,疾步走向前厅。此时雪已停,雪色掩盖了一切,反射着一阵刺目的白。短短的一段路让他觉得十分漫长,就连皮靴踏在雪地上的感觉都让他十分不耐。   走到前厅门口时,他忽地停住脚步,重整思绪,眼神也慢慢变得幽深。   他一脚踏进前厅,墨以尘正看着墙上的丹青,闻声转过身来,向叶辰夕行礼:“臣墨以尘拜见康王殿下。”   叶辰夕暗暗审视墨以尘,发现他满脸倦色,似乎一夜未眠。按道理他接到了叶轻霄便应该迅速回京,而不是在敌国逗留。如今他主动送上门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叶辰夕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缓缓坐了下来,待婢女上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国师屈尊前来寒舍所为何事?”   墨以尘眸光一凛,眉宇间的疲惫被森冷代替:“明人不说暗话,臣来是想问殿下一句话,您打算拿陛下怎么办?”   叶辰夕闻言一阵错愕:“本王不懂国师在说什么。”   墨以尘以嘲讽的眼神看着叶辰夕,那目光仿佛要看进叶辰夕的灵魂深处,不禁让叶辰夕一阵恼怒。   “听说殿下失忆了?”墨以尘的声音一片幽冷。   “那又如何?”叶辰夕挑眉,语气里带着不耐。   “以前的殿下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殿下与陛下到底有何仇怨,非要走到这一步?”语毕,墨以尘闭上双目,一身白衣胜雪,显得十分单薄。若换了别人,面对这样的玉人,只怕要在心头添上几分怜惜,可惜叶辰夕正恼怒,听了那么多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抓不住重点。   “人都跑了,你如今来跟本王说这些干嘛?”   “殿下还想继续装下去吗?”墨以尘迫视叶辰夕,语气咄咄。   叶辰夕一拍桌子,怒道:“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本王完全听不懂你的哑迷。”   墨以尘看了他片刻,才问道:“你和楚傲寒把陛下藏在哪里?”   “什么?”叶辰夕一惊,猛然弹跳起来,脸色铁青地反问:“关楚傲寒什么事?”   墨以尘紧握双拳,说道:“昨夜臣派了人来营救陛下,臣和安王殿下的人马潜伏在城外十里处接应,可是等了一夜,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叶辰夕顿时如遭雷击,一阵寒意从背脊直窜而上,穿透魂魄,连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墨以尘眉间的凛冽威严已渐渐褪去,回复初见时的疲惫:“后来臣找人进城打探,才知道昨夜楚傲寒秘密进了城,把陛下擒住了,护在陛□边的十八人无一生还。”   叶辰夕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墨以尘的衣襟,寒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墨以尘抬头直视叶辰夕,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着,仿佛都想看清对方的真伪。   “殿下真的没有和楚傲寒联手?”   “本王虽然和楚傲寒交情不错,但在这种事情上绝不会含糊,本王可以和楚傲寒喝酒赋诗、赛马弯弓,却不会让他参与本王的任何计划。”   抓着墨以尘衣襟的手微微颤抖着,叶辰夕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问道:“你可知皇兄他……是……现在如何?”   他本想问叶轻霄如今是死是活,却仿佛有千斤铅堵在喉咙,那个死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墨以尘摇头:“楚傲寒虽然没有当场杀陛下,但以他的性格,可能不想在人前动手,说不定……”   叶辰夕颓然放开墨以尘,转过身面向墙壁,把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藏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   那个人落在了楚傲寒的手中,生死未卜。   如此一来,国内必定大乱,只要他现身,以他昔日的威望,又有国舅的支持,放手一博也未尝不可。然而,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要一想到那个人生死未卜,心里便仿佛被刀割般痛楚。   墨以尘看着叶辰夕的反应,终于相信叶辰夕并不知情,他整理好被抓乱的衣襟,问道:“殿下打算如何?是回国夺位还是营救陛下?”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又或者冷眼旁观?”   “本王做什么与你何干?”叶辰夕心乱如麻,哪受得了墨以尘的讽刺,怒声回道。   “既然如此,请恕臣告辞了。”墨以尘一甩衣袖,正要离去,却又被叶辰夕叫住。   “等一下,本王有事想问国师。”   墨以尘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神色已回复平静:“殿下还有何事?”   “两年前,在天山山崩之时,国师可在场?”叶辰夕纵然心里认定了叶轻霄有负于他,却仍想问一问,即使他心知墨以尘会给他什么答案。   墨以尘漠然地答道:“臣当时在场,亲眼看着山洞倾塌。”   叶辰夕紧握双拳,问道:“当年本王身中一刀,差点葬身山洞中,这一切可是皇兄安排的?”   墨以尘全身一震,慢慢抬头注视着叶辰夕,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悲凉一笑:“连殿下自己都不肯相信,难怪当年他不信……”   墨以尘要说的话,竟与叶轻霄一模一样。叶辰夕心头一紧,却仍冷声说道:“当时在场的全是皇兄的亲卫,而本王先无故受伤,再身陷倾塌的山洞之中,皇兄却能安然脱困,国师又如何解释?”   恍惚中,墨以尘只觉得这场景无比熟悉,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场让人肝肠寸断的争执中。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始终还是那句话。康王殿下的死并非秦王殿下所为。”   “我也说过我不信。”   他和薛凌云相知十数年,几乎认识了一辈子,到头来,多年相知却只换来他的一句不信。   那执着的话语至今仍让他心碎成灰,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明明该是最清楚真相的人,却反过来问他真相,真是可悲又可笑。   “即使臣答了,殿下也不会相信。又何必再问?”墨以尘直视叶辰夕,双眸如流波明泉:“殿下还有事么?”   看着墨以尘那明显不想再谈的模样,叶辰夕立刻说道:“本王尚有一事请教。”   墨以尘眉宇一扬,立在原地看着叶辰夕,那出水不濡的肌肤衬着那身白衫,看起来不似凡尘中人。   叶辰夕沉吟片刻,终于问道:“本王曾迫皇兄写让位诏书,但皇兄宁死不屈,他说若他遭遇不测,他的皇位只能由叶幽然继承。本王不懂,本王到底哪里不如叶幽然?难道是因为本王当年和皇兄争夺皇位,让皇兄一直记恨至今?”   说罢,叶辰夕仿佛听见了一声低叹,但当他把目光投向墨以尘时,墨以尘却无异色,那双眼眸仿佛粹质化冰玉,让人不敢凝视。   “陛下的心思,难道殿下真的不懂?”   “素闻国师与皇兄心意相通,请国师解惑。”叶辰夕的语气里少了几分恼怒,多了几分诚恳。   墨以尘看着叶辰夕的目光极复杂,仿佛带着几分欣赏,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奈:“殿下亮拨不群、胸怀兵甲,若一朝登极,即使文治不及陛下,但我朝武功之盛,只怕前朝未及。然而……”   叶辰夕蹙眉问道:“然而什么?”   “殿下上有珑太妃,旁有国舅,此非国家之福。珑太妃心狠手辣,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当殿下登极之后,恒王殿下及陛下的近臣肯定活不成了,朝中难免一场腥风血雨。至于国舅,此人把殿下扶上皇位,又是殿下亲舅,即使将来飞扬跋扈,殿下也必不忍降罪,长此下去,必有大乱。”   叶辰夕怆然暗惊,却忍不住驳道:“有本王在,国舅必不至此……”   “是的,殿下若在,国舅或许尚不至此,但殿下百年之后呢?到时殿下的子孙继位,戚畹凶锋,新君如何收拾残局?只怕萧墙之祸不远了。”   墨以尘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人一句也驳不出来。他母亲和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有数。他虽失忆,但当年蓝妃是如何薨的、以及叶幽然的母亲那场宫廷丑闻的真相全都逃不过他的心眼。   从种种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来,即使没有两年前那场山崩,父皇最后依然会把皇位交给叶轻霄。也许父皇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吧?父皇虽然极疼爱母亲,但事关江山社稷,他依然会作出最理智的选择。   墨以尘看叶辰夕陷入了沉思,继续说道:“在陛下眼中,最重要的是东越,就连他自己,也是排在东越后面的。殿下若不懂他,臣也无可奈何。”   语毕,墨以尘甩袖而去,再不停留。当墨以尘踏出门槛时,刚好与站在门外的苏末云对看了一眼,双方都迅速移开目光。墨以尘一身白衣飘若浮萍,与地上的白雪互相辉映,飘逸如仙,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叶辰夕跟着墨以尘步出前厅,与站在一旁的苏末云相对无言。自从那天闹得不愉快后,他们都尽量避免与对方单独相处,至今仍不曾冰释前嫌。如今两人面对面,双方都有些尴尬。   良久,叶辰夕才低声问道:“你都听见了?”   苏末云点头,双眸直视叶辰夕,璨若星辰:“殿下打算如何?”   叶辰夕心内如沸,理智上知道自己该作出什么选择,但却始终狠不下心,叶轻霄那寂寞的眼眸反反复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憾动他的心神,让他无法逃离。   苏末云心思灵透,自然知道叶辰夕心中在挣扎,他发出一声幽幽的低叹,说道:“臣那天确实在气殿下,臣跟在殿□边两年,知道殿下志存高远,眼看着事情一步步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殿下却越来越犹豫,怎叫臣不忧心?”   叶辰夕沉默不语,五指成拳,俊美的脸苍白似雪。   苏末云知道他心里煎熬,却仍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位之争不同其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殿下屡次冒犯圣颜,若今日殿下心软救了陛下,日后他回到京城可会放过殿下?”   叶辰夕全身一震,指尖陷入掌心,目光一直在雪地上徘徊,始终没看苏末云一眼。   苏末云继续劝道:“到时候不但殿下命在旦夕,就连珑太妃、国舅爷都难以幸免。孰轻孰重,殿下应该心中有数。”   听罢,叶辰夕终于缓缓抬头望向苏末云,眼眸里是无法掩饰的沉重:“末云,你说的本王都懂,本王只是……”   苏末云轻声叹息:“霸者无情,殿下若想取威定霸,必须舍弃某些东西。臣言尽于此,殿下好好考虑吧!”   语毕,苏末云向叶辰夕恭敬一揖,迈步离去。叶辰夕怔怔地注视着苏末云的背影,直至那身淡绿青衫消失在雪地中,寒风凛冽,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阵寒意。   天地虽大,何处才能让人心安?   12、人生若只如初见   华灯初上,弦月如刀,玲珑清辉柔柔洒落,从窗外流泄而入,为清冷孤寂的厢房增了几分柔和。   厢房内一灯荧然,叶辰夕斜倚在案上,柔柔光晕映亮了他那微带倦意的脸庞,孤寂和挣扎都深刻写在脸上。   墨以尘走后,他曾派探子外出打听,得到的消息果然与墨以尘所说无异,那个人确实落入了楚傲寒手中。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并非不懂苏末云的意思,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叶幽然向来性情淡泊,当初若不是为了叶轻霄,他根本不会重入族谱。   叶幽然无心帝位。他若此时回京,胜算极大。   然而,他这一走,叶轻霄的下场会如何?或死或辱,而以叶轻霄的性格,若要受辱,宁愿一死。   想到这里,手心一片冰凉。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年初见时叶轻霄执伞回眸的情景,那寂寞的眼神让他的心不由自主颤动起来。   据说墨以尘已经尾随楚傲寒而去,那么他呢?他是否真的抛得了这一切,回京夺他的皇位?   高坐在那冰冷华丽的龙椅上指点江山,阴阳永隔,这……便是他要的结果?   几番思量,几度断肠,却终是无法狠心。   他猛然起身,向门外喝道:“来人!”   话声刚落,便有一人推门而入,仿佛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臣在。”   叶辰夕看着单膝跪地的苏末云,心中有点愧疚,他缓缓捌过脸,吩咐道:“传令下去,收拾行里,马上去泰京。”   苏末云全身一震,迅速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叶辰夕,连声音都带着沙哑:“殿下!”   泰京是旭日国的国都,叶辰夕要去泰京干什么,不言自明。   听到苏末云的叫声,叶辰夕的心颤了一下,暗吸一口气让自己缓过神来,才说道:“听了墨以尘的话,本王虽然有点难过,却一句也驳不出来。他说的是事实。这些年来,母亲和国舅做了多少暗室亏心之事,本王心知肚明。若本王登上帝位,国舅横行无忌,剔脂刮髓,只怕朝中栋梁倾折,百姓怨毒。待本王百年之后,新君便如逆水行舟,更有可能相残于萧墙。本王不愿因一己私欲而祸及朝野。”   苏末云听罢,沉默不语。他们维持着一立一跪的姿势,两人之间的气氛如被寒意凝滞了般,十分尴尬。寒风猎猎,从门外吹入,扬起叶辰夕的衣衫,两袖翻飞。   少顷,苏末云问道:“殿下说的可是真心话?”   叶辰夕点头,神色坚决:“本王的决定既是为国,也是为了母亲和国舅,外戚若权重必有大祸。”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至于皇兄,本王会救他,只因为他是皇帝。”   苏末云闭目片刻才复又抬头直视叶辰夕:“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臣亦无话可说。”   语毕,他起身整装,向叶辰夕行了礼,缓缓退了下去。   叶辰夕走出厢房,抬头望向夜空,一轮下弦月挂在空中,伴随着几颗黯淡的星星,洒下几缕如蛛丝般的清辉,似在安抚这世间的所有孤独人。   弦月如勾,似一道伤痕深嵌在天际,仿佛召示着人间无数的悲伤孤寂。墨以尘独坐在客栈的窗前,看着天边的一轮残月,陷入沉思之中。   忽有一阵敲门声响起,他回过神来,拂开染在衣衫上的霜华,起身去开门。   当房门缓缓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叶辰夕的脸,虽然他看起来有点憔悴,却依然难掩眉目间的狂狷。   墨以尘脸上并无一丝惊讶,只是以清澈沉谧的双眸看着叶辰夕,然后行礼:“臣拜见殿下。”   语毕,他退到一边,让叶辰夕进来。   “你似乎并不吃惊。”叶辰夕关上门,来到桌前坐下,墨以尘立刻为他倒了一杯茶,说道:“不管殿下如何选择,臣都不会吃惊。”   “泰山崩于前而不摇足,果然是国师。”叶辰夕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臣不敢当。”墨以尘立在一旁,有礼地答道。   “站着干什么?快坐吧!”叶辰夕脱下狐裘,挂在墙上,挑眉说道。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衣,却无丝毫儒雅之感,反而显得十分潇洒豪放。墨以尘不禁在心里暗叹:天下间能把白衣穿得如此张狂的恐怕只有康王叶辰夕。   他缓缓坐下,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殿下来找以尘有何事?”   叶辰夕渐渐收敛了眉宇间的狂放,那认真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沉重。他踌躇片刻才说道:“本王这次来,是想和国师联手救皇兄。”   墨以尘注视着叶辰夕的脸,低声问道:“殿下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辰夕捌过脸,从墨以尘的角度看去,他的半边脸都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   “本王决定放弃皇位了。”   墨以尘闻言,双眸忽然变得深邃粲然,起身向叶辰夕一拜,十分恭敬:“殿下以大局为重,让臣十分佩服。”   叶辰夕把脸转回来,将笑未笑地说道:“国师不必多礼,本王有条件的。”   墨以尘闻言,神色淡淡,似乎早有所料:“殿下请说。”   “国师必须替皇兄答应本王,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语毕,叶辰夕目不转睛地看着墨以尘,静待他的答复。   墨以尘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殿下请放心,陛下乃重情之人,殿下既已悬崖勒马,陛下自然不会计较前事。以尘可以代陛下答应殿下的要求。”   “本王所指的前事,并非事关本王一人,包括本王的党羽,尤其是国舅和珑太妃娘娘。”叶辰夕补充道。   墨以尘听罢,并无半分犹豫,点头答应道:“可以。”   “国师会答应得如此轻易,是因为国师不知道本王对皇兄做了什么。”叶辰夕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前,看着挂在天边的上弦月,声音转低:“本王对皇兄做了不可原谅之事。”   墨以尘看了叶辰夕的背影一眼,只见淡淡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与那身白衫相辉映,仿佛要把他整个人融化。   墨以尘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杯与桌面碰撞时发出一声轻响。   “殿下明知道自己对陛下做了不可原谅之事,却仍愿意救陛下,可见殿下是重情之人。臣知道陛下心中也十分重情,不管殿下做了什么错事,陛下终会原谅殿下的。”   叶辰夕闻言并未放下心头大石,只是轻声叹息:“你不懂。”   “不懂的人是殿下。”   叶辰夕转过脸来,他的半边脸沐浴在月光下,一双凤眼望向墨以尘,一瞬不瞬。   “虽然陛下不肯把皇位交给殿下,但若有一天,陛下必须把性命托给谁,那人必定是殿下。”墨以尘薄唇微绽,与叶辰夕对视。   因为这个人多年来一直与叶轻霄朝夕相伴,并一直保护着叶轻霄,甚至把叶轻霄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即使他如今已失忆,但墨以尘相信,他们之间的牵绊永远不会消失。   叶辰夕全身一震,眸光里一片茫然。他和叶轻霄多年来一直在争权,但墨以尘却说叶轻霄愿意把生死托给他,不管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则笑话。然而,墨以尘虽语声轻浅,却字字坚定。   他……确实不懂……   墨以尘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双眸如映冰雪:“殿下若没有失忆,必定明白臣说的话。”   叶辰夕那原本已乱的心湖更犹如投下巨石,掀起巨浪,思绪纷乱不已,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叶轻霄的音容笑貌。   他若没有失忆……记忆中的叶轻霄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仍像初见时那般落寞?   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执伞回眸的身影,那人眉宇间隐藏的落寞至今仍牵动他的心。   “臣既然已替陛下答应了殿下的要求,殿下是否满意了?”   墨以尘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留下来与国师一起营救皇兄。”   墨以尘神光一瞬,唇畔泛起一抹笑意:“一言为定。”   他们并肩站在窗前,寒风汹涌而入,吹翻了他们的衣袖,寒意浸肌,他们却毫不介意。柔柔月色映亮了窗前的两袭白衣,他们静静地站在窗前,远远望去如两樽玉人,让人见之难忘。   13、猜心   夜深沉,风利似刀,官道上一片凄清孤冷,只有单调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寂寂回荡。一队数百人的队伍正在不徐不疾地前行,整个队伍只有一辆马车,正被一群彪形大汉谨慎地护在中间,那群大汉脸无表情,不发一语,虽然在马背上驰了大半日,却不见倦意。   又再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内有人敲了两下,立刻有侍卫靠近,恭敬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夜已深,今晚就在此地休息吧!”马车内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   “是,陛下。”那侍卫应了一声,立刻命令队伍停下来。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有十数名侍卫提前过去打点,语声随风飘来,却听不真切。   马车内一灯如豆,光晕如烟如纱,照亮了叶轻霄那如玉瓷般的脸,他已昏迷了两日,至今尚未醒来。那双犹带伤痕的手腕被缠上了特制的蚕丝,双足也被一步长的蚕丝缠住,虽然走路不成问题,但却无法做太大的动作。   楚傲寒回头去看那张在光晕下忽明忽暗的脸,唇畔泛起一抹笑意。   当年叶轻霄出使旭日国时,曾和他把酒畅谈天下事,他欣赏叶轻霄,却也知道此人经天纬地、胸藏锦绣,一旦登极便是他生平大敌。所以后来裕王借兵攻回东越国时,他便命心腹大将谭显迂回到叶轻霄的封地安定城下,让他想方设法生擒叶轻霄。   只是事与愿违,叶轻霄闭城坚守,最终等来援兵。后来旭日军兵败,叶轻霄因贴身侍卫救兄心切而被擒作人质,落入旭日军手中。他在朝中闻讯,高兴得一夜未眠,星夜赶往战场,但当他到达时,叶轻霄已被他那名叛变的贴身侍卫救走,遁入了天山。最后遇上了那场让人动魄惊心的山崩,导致千里救兄的叶辰夕差点身死。   若非如此,他也没机会救到叶辰夕。   想不到事隔两年,叶轻霄又再落入他的手中。就在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叶轻霄脸上时,那双紧闭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与楚傲寒四目相接。   “醒来了?身体可有不适?”楚傲寒的唇畔含笑,倾身向前。   面对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叶轻霄只是容色淡淡,不惊不惧,沉声问道:“楚傲寒,你不杀朕,意欲如何?”   楚傲寒眉宇一扬,反问道:“你认为呢?”   叶轻霄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必定是想得到比朕的命更有价值的东西。”   楚傲寒长笑一声,换了个坐姿,说道:“这天下间比你的命更有价值的东西已不多了。”语毕,他慢慢靠近叶轻霄,在他耳边低喃道:“你说,若朕拿你的命来换东越的半壁江山,叶幽然肯不肯?”   叶轻霄的目光转冷:“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楚傲寒完全没怀疑过叶轻霄的话,他一直知道这个人的心中只有东越。当年裕王叛变前,叶轻霄正和叶辰夕斗得你死我活,后来叶辰夕占了上风,叶轻霄以退为进,借机自请镇守边疆,而且他选中的封地只和裕王的封地陶裕隔了一座天山,倘若裕王叛变,他便首当其冲。   然而,正因如此,裕王叛变时,战争的范围却没有扩大。这个人为了守住江山,可以在和叶辰夕斗得如火如荼时毅然离京,自己去找虎视江山的敌人拼命。   楚傲寒敢发誓,如果他真的敢拿叶轻霄去换东越的半壁江山,叶轻霄绝对会自我了断。他看了叶轻霄一眼,问道:“若朕不打算拿你换东越的江山。你认为朕意欲如何?”   叶轻霄回望楚傲寒,双眸渊深似海:“犬若同牢,投之以骨,必自相残杀。”   楚傲寒听罢,唇畔的笑意更深。叶轻霄说的正是他的本意,叶辰夕隐忍两年,若知道叶轻霄被擒,必会回国夺位,那时候他再放出叶轻霄被杀的假消息,迫叶幽然夺位,让东越的内斗加剧,最后不管是谁登上帝位,东越都会大伤元气。   等东越的内斗尘埃落定之后,他再把叶轻霄拿出来和东越谈判,若新君不肯谈判,他便私下和叶轻霄达成协议,再放叶轻霄回国,那时候必定又是一场内乱。即使新君肯自动退位,但毕竟曾经当过皇帝,叶轻霄又岂能容他?嫌隙已生,内斗是迟早的事。他只要坐山观虎斗便可得利。   要杀叶轻霄容易,但叶辰夕和叶幽然都不是省油的灯,让他们其中一人继位都不能得益多少,只有让他们自相残杀才是最让人满意的结果。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侍卫恭敬的声音:“陛下,里面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楚傲寒只带了数百名侍卫随行,但其实前前后后还有几批人马,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会分批上路。这些人马负责扫荡可疑人物,一旦有变,可前后呼应,想救叶轻霄并非容易的事,即使救走了,也会陷入包围圈中,迟早会被找出来。   随着语声渐落,锦帘被侍卫掀起,柔和的月光射入马车内,如铺了一层薄纱。楚傲寒下了马车,随即回过头来,向叶轻霄伸出手,想扶他一把。   叶轻霄只看了他一眼,便小心地伸出一只脚,想踏住放在地上的轿凳,无奈缠在他脚上的蚕丝太短,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个跄踉,眼看就要摔下去,楚傲寒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两人的肌肤隔着衣衫贴在一起,呼吸相闻,说不出的暧昧。   周围的侍卫训练有素,暧昧当前,如见尘埃,连眼也不眨一下,倒是叶轻霄心里暗暗恼怒,他很快便挣开楚傲寒的怀抱,整理好衣衫,向侍卫指引的方向走去。   楚傲寒的唇畔泛起一抹愉快的笑意,加快脚步走到叶轻霄身旁,与他并肩走进屋内。   屋内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木榻、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屋内已被打扫干净,墙角燃着火盆,桌上点了一盏盒灯,映得一室幽亮。   叶轻霄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此时他已平静下来,神色端凝,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仿佛他不是受人钳制,而是来作客一般。   当叶轻霄拿起桌上的茶壶时,楚傲寒快步走过来按住叶轻霄的手:“别喝这里的水,小心有诈。”   叶轻霄挑眉,若说水里有毒,最有可能下毒的便是墨以尘一行人。若他先饮,楚傲寒便容易放下戒心。但此人城府极深,先是派人把前路扫荡一遍,沿途的膳食又绝不经陌生人之手,让人无从下手。   楚傲寒递给他一个水袋,笑道:“快喝吧!”   叶轻霄接过水袋,饮了几口,便把水袋放回桌上。不久又有侍卫拿了一盘烤野猪肉进来,浓浓的肉香在屋内弥漫,让人食欲大振。侍卫把野猪肉切成小块,放下两双竹箸,恭敬地退了出去。   楚傲寒把一双竹箸塞进叶轻霄手中,说道:“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说罢,他拿起另一双竹箸吃了起来。叶轻霄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保持体力,自然不会客气,虽然双手被蚕丝缚住多有不便,但他还是爽快地夹了一块猪肉放进口里,猪肉的火候正好,鲜嫩多汁,十分美味,叶轻霄又再夹了数块,很快便吃得半饱。   楚傲寒忽然停下竹箸,看了叶轻霄一眼,说道:“前夜朕替你更换血衣时,发现你身上有多处伤痕,那是叶辰夕下手的吧?”   叶轻霄握着竹箸的手轻轻一抖,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淡漠地道:“那是朕和他之间的家事。”   “两年前你对他下了狠招,难怪他要恨你。”顿了一下,楚傲寒继续说道:“若朕的皇兄仍在世,应该也会这样恨朕吧?”   他虽然这样说,语气里却无半点伤感。无情最是帝皇家,他和楚傲钦已争了半辈子,即使他不动手,楚傲钦也容不下他,两人至死方休。   在这方面,叶轻霄和叶辰夕与他们惊人的相似,正因如此,楚傲寒才救了叶辰夕。他们兄弟斗得越激烈,对楚傲寒越有利。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坐在那座龙椅上便注定了高处不胜寒。”叶轻霄放下竹箸,站了起来,环视整个屋子,问道:“朕要睡在哪?”   楚傲寒竹箸一指,指向屋内唯一的一张竹榻:“朕对你向来敬重,自然不忍苛待,你睡榻上吧!”   楚傲寒虽然弑兄夺位,但平生却最敬重英雄,当年他迫宫时,楚傲钦在他眼前拔剑自刎,有属下请示要不要割下楚傲钦的首级解兵,他却拒绝了。他虽然和楚傲钦斗了半辈子,却敬重楚傲钦的为人,所以给楚傲钦留了全尸,并把他厚葬。   楚傲钦驾崩后,他视叶轻霄为最大的对手,他既提防叶轻霄,也敬重叶轻霄,而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刻便是当年和叶轻霄把酒论天下的那段日子,虽然那段时光已无法重回,但他仍愿意对叶轻霄以礼相待。   叶轻霄看了那张竹榻一眼,扬眉问道:“那你呢?”   楚傲寒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也睡在榻上,难道你以为朕会委屈自己睡冰冷的地板?”   叶轻霄当然不指望他睡地板,但这里有好几栋房子,他可以挑其中一栋去睡。不过以楚傲寒的谨慎,估计在到达泰京前都不会让他离开视线。   在心里计较了一番,最后决定忽略这种小事。他走到榻上,和衣躺下,连头发也不肯解。   楚傲寒坐在桌前看了一会书,直至丑时才熄灭了盒灯,他慢慢走到榻沿宽衣,然后躺到榻上,盖好丝衾。叶轻霄背对他躺着,一动不动,鼻息均匀,不知道睡着了没。   楚傲寒已有倦意,他侧身面向叶轻霄,闭上眼睛,很快便传出均匀的鼻息。   14、平生难了恨   不知过了多久,叶轻霄缓缓转过身,在黑夜中静静地看着楚傲寒的睡颜。那刻,他几乎有一种冲动,想用绑住他双手的特制蚕丝勒住楚傲寒的脖子,直至他停止呼吸为止。   然而,心思电转之间,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先别论杀了楚傲寒之后他能不能成功逃脱,最重要的是,他不相信心机深沉的楚傲寒敢在他身边熟睡,正如他不敢在楚傲寒身边熟睡一样。   少顷,那双原本闭着的星眸果然缓缓睁开,与叶轻霄的目光在黑夜中纠缠。   “你刚才是不是曾想过要杀朕?”楚傲寒声似幽魂夜语,在静夜中异常清淅地落入叶轻霄耳中。   叶轻霄闻言心里一震,表面上却一片淡然:“朕知道杀不了你,何必自讨没趣?”   “没错,在朕印象中的叶轻霄虽然有铁胆,却含弘善断,他每一次进退都经过周密的计算,几乎不会出意外。然而,你这次为何愿意冒险来拜祭圣珈族?你有必须冒险的理由吗?”楚傲寒虽然语调轻柔,却目光迫人,仿佛要看进叶轻霄的灵魂深处。   叶轻霄心头一紧,藏在锦衾内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下。圣珈族亡族一事已藏在他心中多年,他虽然从未悔过,却一直心存愧疚。因此明知道此行可能有危险,却仍冒险前来。他知道事到如今已无法再弥补什么,只是想尽一份心意。   思绪只游离了瞬间,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朕只是想为以尘的族人尽一份心意罢了。”   楚傲寒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轻霄一眼:“你待墨以尘真是情深意重。”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迫向叶轻霄:“不过朕很好奇,当年你父皇明明有意招降圣珈族,为何后来突然反悔?”   叶轻霄知道楚傲寒是在试探他,他回视楚傲寒,双眸波澜不兴:“圣珈族四降四叛,扰了贵国一百多年,难道你还不懂父皇的心思?”   楚傲寒轻笑道:“卧榻之侧有一个这样强悍又有野心的族群,确实让人寝食难安,换作朕也会选择这种一劳永逸的方法。你父皇是为他的身后事考虑,他怕将来东越国重蹈我国当年的覆辙,既无法驾驭圣珈族,却又弃不得。”   说罢,房外响起了一声惊喝:“什么人!”   话声刚落,便又再响起一阵刀剑撞击声,楚傲寒和叶轻霄同时一震,对看一眼,心思各异。   倘若来人只为刺杀楚傲寒,楚傲寒自然会尽全力保护叶轻霄,但若那些人是为救叶轻霄而来,那他们下一刻便会变成敌人,因此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既微妙又尴尬。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乱,他们之间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这些天来,为了防止叶轻霄趁他不备时夺他武器,楚傲寒只随身携带了一柄匕首,此时他已把匕首握在手中,准备随时架上叶轻霄的脖子。   而叶轻霄亦已暗暗蓄力,准备随时脱离楚傲寒的掌控。两人听着外面刀剑铮鸣,又必须彼此防备,不消片刻便觉疲惫。   随着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整栋房子都震动了下,一名黑衣人冲了进来,往榻上扫了一眼便挥剑砍来。   叶轻霄虽手脚被缚,却仍迅速翻身向右,越过黑衣人向房外跑去。楚傲寒眸光一懔,侧身闪过黑衣人的攻击,趁他的剑不及收势之时抓住他的手,右掌一劈,趁他吃痛之际夺过他的剑,反手一剑抹向他的脖子。   楚傲寒越过倒下的黑衣人,迅速追了出去。由于叶轻霄双足被缚,跑得并不快,当他跑出门口时,楚傲寒已追至身后,他着急之下一步夸得太大,结果被蚕丝一阻,脚步不稳摔到地面上,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从叶轻霄跑出房门开始,便有一名黑衣人放弃了打斗向他奔来,那人虽然易了容又以黑巾蒙面,但叶轻霄一对上那人的目光便知道他是谁。这道目光曾追随了他二十多年,即使在人前刻意隐忍,却仍能让他感受到目光中的炽热深情。即使他多年来一直假装毫不在乎,却从来不敢忘。   这个对他的皇位势在必得的叶辰夕、对他恨之入骨的叶辰夕,为何在听到他被擒的消息后不是星夜赶回京城夺位,反而冒险救他?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在山洞倾塌时不顾一切救他的叶辰夕。虽然如今身置险境,他却心若暖泉。   此时楚傲寒离叶轻霄最近,他冷哼一声,就要伸手去抓叶轻霄,伸到一半的时候,忽闻破空之声,他抬头一看,发现一根羽箭正对着他的面门飞来,他挥剑砍落羽箭,但那千均之力仍让他虎口一麻。   楚傲寒尚未喘过气来,又有一根羽箭迎面飞来,他的黑眸遽眯,随手扯过地上的叶轻霄,让他挡在自己面前,眼中盈满警告之意。   叶轻霄忽然被扯住,尚未缓过神来,便听见一阵冷啸的破空之声以及几声惊呼,而正向他疾奔而来的叶辰夕则全身一震,眸瞳骤然收缩。   当叶轻霄发现森冷的箭矢正向他飞来时,他根本无法作出有力的抵挡,只能等待那尖锐的痛楚袭来。当羽箭即将射入他的肩膀时,一柄长剑突然横在他的身体前,哐的一声,箭羽的冲力把叶轻霄撞得心口一麻,然而却没有真正伤到他,箭矢被挡住了去势,落在叶轻霄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叶轻霄这时候才明白,这是楚傲寒的警告,若他的人马再发一箭,说不定就真的会射入他的身体。   楚傲寒的眸中寒光一闪,让左手接过长剑,右手迅速从腰间抽出匕首,往刚才发箭的方向射去,叶轻霄心里一惊,急叫道:“以尘快避开!”   圣珈族最擅骑射,虽然墨以尘的箭术未必是朝中第一,但满朝文武却数他最爱用弓箭。叶轻霄不必细想便知道射箭的人是他。楚傲寒这次出手毫不留情,墨以尘只怕非死即重伤。   从墨以尘射箭到楚傲寒反击,一切不过在一瞬间,局中呼吸成变,让人措手不及。墨以尘隐身在草丛中射箭,身边并没有护卫,他如今仍维持着张弓的姿势,面对来势汹汹的匕首,已无力回避,怆惶间只得把弓一横,胡乱抵挡。   一声脆响如龙吟般掠过耳际,而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墨以尘惊讶地抬头,发现有一个人挡在他的面前,以长剑劈落匕首,那人的几缕黑色长发随风掠过他的脸庞,熟悉的淡香徘徊在鼻端,让他心头一震,几乎忘记了自己前一刻尚挣扎在生死之间。   “凌云……”一声低喃仿佛划过了时光的长河,如梦似幻,轻得瞬间被风声掩去。   两年前,他们为了康王叶辰夕的甍逝而决裂,薛凌云挂冠而去,而他在万念俱灰之时,决定继任国师。当他在断情崖的山洞内行避世之礼时,忽闻洞外有琴声,如孤雁长鸣,声声悲切,他以箫声相和,奏出一曲人间绝响。一曲既罢,薛凌云摔琴而去,自此音问旷绝。   他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遇薛凌云,但转念一想,凌薛云乃旭日国前朝宰相薛棋之子。楚傲寒弑兄夺位时曾血洗泰京,当时薛棋在薛府后花园的湖里自沉而死,楚傲寒为了震慑众臣,命人把薛棋的尸体悬在城门示众三日。薛凌云与楚傲寒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若得知楚傲寒离京的消息,必定不会放过暗杀楚傲寒的机会。   想到此处,他立刻对薛凌云说道:“我不要紧,你快去报仇吧!”   薛凌云却摇头:“我先护你离开再说。”   “我知道你平生之愿便是为薛大人和先皇报仇,如今楚傲寒就在面前,机不可失。你不必管我。”墨以尘低声劝道。   薛凌云闻声转过身来,他虽以黑巾蒙面,但他的模样却早已刻印在墨以尘心中,如今再见故人,看着这人一如往昔的眉目,只感觉到满心沧桑。   在薛凌云摔琴而去的那刻,便注定了今生无缘,纵然再见,亦不过笑叹一声当时年少轻狂罢了。   “我先护你离开。”薛凌云字字坚决,一如当年说出那句“我不信”时的模样。   墨以尘知道再劝亦无用,便把目光移开。扫视全局,双方都有死伤,尸体凌乱地倒在地上,到处都有被丢弃的刀剑和衣服碎片,墙壁上溅满血迹,浓浓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村庄,早已成了修罗场。   而最糟糕的是叶轻霄依然在楚傲寒手中,当楚傲寒的长剑抵住叶轻霄的脖子时,不需要楚傲寒再多说什么,叶轻霄便喝令众人住手,喝声一出,打斗中的双方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叶轻霄和楚傲寒。   叶轻霄把目光转向停在他不远处的叶辰夕,只见叶辰夕紧握剑柄,手中的青筋暴突,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康王若知道朕被擒,必会回国夺位,诸位务必阻止康王回国,朕不愿重蹈裕王故事,祸起萧墙。”   叶辰夕全身一震,叶轻霄那眼神分明已认出他来,却不知何故要说这番话,他不发一语,静静地与叶轻霄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救不了他,这种煎熬如山崩海沸,在他胸口激荡,让他几乎喘息不过来。   叶轻霄顿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墨以尘,继续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康王的势力犹在,一旦康王回国,必至朝野动荡,招祸无穷。”   楚傲寒闻言只是冷笑,因为他觉得叶轻霄的吩咐并不能阻止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东越国必乱。除非叶轻霄回国,否则无人可改变局势。   墨以尘从草丛中缓步走出来,薛凌云见状,紧跟在侧。墨以尘恭敬地向叶轻霄一拜,答道:“臣明白了,请陛下保重。”   跟随墨以尘来的众黑衣人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异口同声说道:“请陛下保重。”   叶轻霄闭上双目,吩咐道:“你们快走吧!”   墨以尘一挥手,所有东越国的士兵快速撤退,叶辰夕不舍地看了叶轻霄一眼,这一眼带着无限苦楚无尽遗憾,叶轻霄心头一震,紧握双拳,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两人的目光只相视了一瞬,便又错开,叶辰夕终于暗暗咬牙,跟着众人离去。   叶轻霄怕被楚傲寒看出玄机,不敢再多看叶辰夕,直至确定墨以尘一行人已离去,他才缓缓睁开双目,对楚傲寒说道:“朕累了,你若无意迁怒于朕,那就让朕休息吧!”   楚傲寒看他满脸倦容,知道他确实累了,便不为难他,扔了手中的剑,吩咐侍卫再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两人倒在榻上,叶轻霄依旧背对着楚傲寒。   突然闹了这一场,楚傲寒已无睡意,他看了叶轻霄的背影一眼,问道:“你觉得叶辰夕如今已赶到哪里了?”   叶轻霄闻声转过身来,问道:“为何你肯定辰夕已知晓此事?”   楚傲寒闻言大笑:“朕闹得这么大,他若尚不知情,那就不是叶辰夕了。”   “你倒是了解他。”叶轻霄的声音轻浅而淡漠。   “朕救他的时候九皇弟刚甍,他就一直以九皇弟的身份留在京中,经常陪朕喝酒狩猎,朕与他相处了两年,自有几分了解。”   “原来如此,难怪连摘星阁都没发现辰夕尚在人间。”叶轻霄似叹非叹。   楚傲寒忽然靠近叶轻霄,语气里有几分惋惜:“若你不是东越国的皇帝,那该有多好。朕可以和你把酒论天下,结为知交。”   叶轻霄挑眉,答道:“只要朕是叶轻霄,不管当不当皇帝,都是你的敌人。”   楚傲寒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一笑:“说的也是。”   经过一番折腾,叶轻霄已十分疲惫,他转身背对着楚傲寒,闭上双目,少顷便已入睡。   楚傲寒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叶轻霄的背影,目光里带着惋惜、遗憾以及连他自己都尚未发觉的复杂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路过留评啊~~~~~~~   15、不争   墨以尘一行人走了数十里才敢停下来歇息,他们隐在山林间,打了些野味,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烤起火来。   在途中叶辰夕已和薛凌云相认,并向薛凌云解释了他这两年隐藏在旭日国的事,薛凌云与他交情甚深,如今知道他无恙,自然十分高兴,两人聊了许久,说着说着,开始分析如今的局势,并议定营救计划,但墨以尘却始终坐在一旁不发一语,似乎心事重重。   薛凌云知道他担心叶轻霄,便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把陛下救出来的。”   叶辰夕一直对叶轻霄临别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谨谨于怀,刚才逃得伧促,身边侍卫众多,他不便发问,如今终于有机会解惑,便忍不住问道:“皇兄那时候应该认出本王了,本王既然决定来救他便不会再想着回国夺位,聪明如皇兄又岂会不懂?那他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   这世上最了解叶轻霄的人非墨以尘莫属。他们只消一个眼神来回,便能心领神会。对于这点,叶辰夕虽然心里不悦,却必须咬牙承认。   他无法忘记叶轻霄说出那段话时的眼神,隐约觉得叶轻霄的话并非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但他却无法猜透其中的含义。倘若他没有失忆,也许他会想明白个中关节,但事已至此,多想亦无益。   墨以尘扔了一根柴枝进火堆,答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康王殿下回国。”   语惊四座,叶辰夕猛然站起来,驳道:“不可能!皇兄宁死也不会让本王回国夺位的。”   “殿下莫急,陛下自有用意。”墨以尘示意叶辰夕坐下,解释道:“难道你们都没注意到陛下说‘康王回国’和‘重蹈裕王故事’时用了重音么?虽然并不明显,但了解陛下的人自然能听出来。”   叶辰夕细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发现确有其事。因叶轻霄当时说的话合情合理,所以一般人都只认为他为国担忧,不会多想。楚傲寒虽然生情多疑,但他当时站在叶轻霄身后,看不见叶轻霄的表情,自然不会想到内里玄机。   “陛下故意说出裕王之事,到底有何用意?”薛凌云捡了几根柴枝扔进火堆里,顿时火屑飞扬,更有部分如星光般往墨以尘罩下,薛凌云一甩衣袖,把火屑挡住。墨以尘此时正在喝水,他任由薛凌云的衣袖挡在他面前,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缓缓放下水袋之后,墨以尘才答道:“相信大家都没忘记裕王之乱的结局吧?”   若当初没有裕王之乱,那就没有东越国和旭日国的战争,叶轻霄便不会被擒,更不会遇到山崩之险。然而,有些事情冥冥中早已注定,若没有裕王之乱,也许他们仍会以另一个过程走向相同的结局。   薛凌云剑眉一轩,说道:“裕王战败之后逃到了旭日国,我国要求旭日国谴返裕王,楚傲寒不肯,因此两国打了一仗……”说到这里,薛凌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难道陛下要我们效仿裕王故事?”   墨以尘看着眼前的熊熊火光,说道:“楚傲寒留着陛下,就是想以此使我国内乱。若事情达不到他预期,陛下就会有危险。所以我们必须如他所愿。”   叶辰夕和薛凌云听罢,皆沉默了下来。他们这样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虽然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必会导致朝野动荡,朝廷一动荡,便会人心思乱。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必须把叶轻霄的安危放在首位。在这个前提下,他们必须作出适当的牺牲。   沉吟片刻之后,叶辰夕忽然问道:“那皇兄后来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是何意?在那种情况下,皇兄总不至于说废话吧?”   此时架在火堆上的野鸡已烤好,随着一滴滴油光滴落火堆,浓浓的肉香在山洞内升腾,薛凌云先撕了一只鸡腿给叶辰夕,再撕了一只给墨以尘,最后才轮到自己。   墨以尘接过鸡腿,轻轻咬了一口,待鲜嫩的鸡肉咽下喉咙之后才答道:“陛下后面那段话指的并非东越,而是旭日国。”   叶辰夕挑眉,却没插话。   墨以尘说道:“陛下曾和臣分析过旭日国的局势,我们都认为楚傲寒之所以不敢向我国发动大模样进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找不到缺口,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他的帝位尚未坐稳。”顿了一下,墨以尘继续说道:“在旭日国尚存在一个威胁着楚傲寒帝位的人。当时说到这个人的时候,陛下曾笑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薛凌云和叶辰夕闻言,异口同声答道:“楚灵犀!”   墨以尘点头,目光依旧注视着忽左忽右的火光,仿佛透过它看着昔日的往事。   “那年楚傲寒叛变,先皇几乎所有子嗣都被楚傲寒杀尽,只有楚灵犀被苏慕丹救了出来。在凌云破关而出之后,苏慕丹和楚灵犀也悄悄出了青河关,从此不知所踪。”   叶辰夕听罢,插嘴道:“苏慕丹就是苏葛将军家的二公子吧?父亲当了叛臣,儿子却死忠先帝,真是古今罕见。”   薛凌云答道:“情之所钟,他也无法选择。”语毕,意味深长地看了墨以尘一眼,墨以尘却立刻把目光移开,注视着艳红的火光,再也不肯看薛凌云一眼。   薛凌云的目光忽地黯淡下来,沉吟片刻,终于说道:“依我对灵犀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回来和楚傲寒争夺皇位的,慕丹也不会愿意与他爹为敌。”   墨以尘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那笑容在火光的掩映下有几分飘渺,让人猜不透思绪。   “我从没打算要劝灵犀回来夺位,但我们可以让当年正统派的遗臣认为楚傲寒囚禁了灵犀。据我所知,正统派的遗臣虽然未被萧清,却一直得不到楚傲寒重用,他们一定担心楚傲寒秋后算帐。只要我们煽风点火,必成燎燃之势。”   薛凌云也曾是正统派的大臣,对于这点自然十分清楚。而墨以尘自当年圣珈族叛变失败后就一直入京为质,被先皇收作义子,又与薛凌云青梅竹马,也算是正统派的人。   他们是最合适策反旭日国正统派大臣的人。众人皆知他们当日投靠东越国乃是迫不得已,在当时很惹人同情。但今日策反正统派大臣却不一样,如此陷害昔日战友,日后必定惹人非议。   墨以尘思及此,转目望向薛凌云,说道:“我记得当年先皇曾当众赐了一片玉佩给灵犀。后来灵犀把玉佩转交给你保管,如今玉佩可在你身上?”   薛凌云闻言,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片玉佩,交到墨以尘手上:“先皇遗物,不敢糟蹋。”   当年苏慕丹与楚灵犀互生情意,无奈各有立场,只得把情意暗藏心怀。直至宫变前不久,朝中暗涛汹涌,双方一触即发。楚灵犀微服到了薛府,将此玉佩交到了薛凌云手中,请求道:“日后喋血宫闱之时,倘若我方得胜,请你设法保住苏慕丹的性命。倘若我方惨败,我父皇一脉必遭屠杀,我薨之后,请你将这片玉佩交给苏慕丹,让他好好活着。”   薛凌云至今仍记得当初接过这片玉佩时的心情,楚灵犀性情淡薄,不爱权不爱富贵,一生最向往的也许便是与苏慕丹相守。情之一字,即使不是生命的全部,但谁又能轻易放下?   想到此处,他不禁抬头望向墨以尘,心中满是无法言喻的寂寥。   墨以尘把色泽晶莹的龙纹玉佩紧握在手中,无视薛凌云的目光,对他说道:“你既已辞官隐居,此事便与你无关,策反群臣,我一人足矣。”   薛凌云眉宇轻蹙,不悦地驳道:“康王殿下对我有恩,他既然决定全力营救陛下,我自当鼎力相助。而且我与楚傲寒有血海深仇,此乃报仇的好机会,我必须参与。”   “你明知道日后必遭非议,何必自讨苦吃?我和你不同,我是圣珈族人,虽然被先皇收为义子,但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与群臣之间感情不深。但你父亲是先皇的心腹,若你参与此事,难免受到千秋史笔的责难。”   墨以尘言下切切,一双如星眼眸直视着薛凌云,目光中隐含关怀。   薛凌云听罢,心中一暖,却不打算退让。墨以尘的身份十分复杂,他既是圣珈族的族长,又是先皇义子,如今更是东越国的国师,楚傲寒对他十分忌惮。一旦他潜入泰京的消息泄漏,楚傲寒绝不会留他性命。   当年虽然是他决绝辞官在先,却终究未能忘情,他又怎能让墨以尘独赴险境?他望向墨以尘,眼眸里带着万折不回的坚决:“我只求今生无憾,至于史官如何书写,并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墨以尘的眼睫毛轻颤了下,声音低了下来:“你何必如此……”   “就凭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也不会让你独赴险境。而且,我确实有这么做的理由。”薛凌云说得真切,幽深的眼眸里隐约可见复杂的情愫。   墨以尘想起他们这一生中离离散散了多少回,每次总是擦肩而过,可谓有缘无份。他对世道已看淡,即使情如旧,亦不愿强求。   “既然你已有决断,我也不便再劝,那就一起去泰京吧。”语毕,墨以尘专注地吃着手中的鸡腿,不再多言。   吃饱之后,墨以尘出去取水,山洞内只剩下叶辰夕和薛凌云二人。薛凌云投靠叶辰夕之后便一直住在康王府,与叶辰夕感情极好,但叶辰夕毕竟失了忆,即使他知道薛凌云曾经是他的心腹,一时半刻也不可能热络如从前。   片刻的静默过后,薛凌云终于问道:“殿下已决定退出皇位之争了?”   山洞并不大,火光盈满一室,阵阵暖意驱走了冬季的严寒,他们的身影被熊熊火光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转目望去便能看到斑驳的影子。   叶辰夕轻声叹息,随即说道:“皇兄纵然有负本王,却不负苍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胜无数。薛凌云立刻明白了叶辰夕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无奈。如今的形势和两年前已不同,如今叶轻霄已继承大统,叶辰夕若要夺位,那便是乱臣贼子,不旦善后工作十分麻烦,更难免在青史中留下骂名。   最重要的是,若东越此时内乱,最终得益的只有楚傲寒。   “本王虽有满腔抱负,但天不予本王,本王也只好认命了。”说到这里,叶辰夕的唇畔泛起一抹苦笑,那笑意如昙花一现,转瞬便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狂狷。   “等此事一了,本王和你醉游花舫、策马荒原,你意下如何?”   薛凌云挑眉答道:“殿下若有此意,在下一定舍命陪君子。”   “若有你相伴,本王纵是走遍天下也不会寂寞。”叶辰夕轻笑,眉目疏朗,潇洒依然。   薛凌云闻言,虽然表情未变,心里却明白,叶辰夕希望能真正陪在他身边的人并非自己,而是那个让他欲恨恨不了、欲杀舍不得、欲弃却放不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对某飞的支持~~~~请路过留评~~~~~ 补16人生如棋 叶辰夕和薛凌云交谈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守在洞外的苏末云耳中,苏末云的眼睑低垂,掩藏住眸中的黯然。   虽然早已知道叶辰夕的决定,但如今再听一遍,仍觉得心如刀绞。他并不在乎荣华富贵,只知道那座金碧辉煌的龙椅一直是叶辰夕的目标。只要是叶辰夕想要的,即使付出性命,他亦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离那座龙椅一步之遥的地方,叶辰夕硬生生停住了脚步,甘心放弃梦寐以求的皇位。即使叶辰夕说了许多理由,而且确实有他的道理,但苏末云一眼就看穿了深藏在叶辰夕心中那个他不愿说、却无法忽略的理由。   他的退让,只为那个身陷险境的人。   回首两年来的一切,恍然若梦。   人生难得糊涂,但偏偏苏末云心细如发,什么都看得太透,所以他不容易快乐。   沉思间,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苏末云闻声抬头,看见一身白衣如雪的墨以尘。两人四目交接,墨以尘那双澄若秋水的眼眸仿佛已明悟一切,让他心头一颤,匆匆移开目光。   墨以尘没有走进山洞,而是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他把水袋凑到唇畔,缓缓仰头喝了一口水,动作优雅,丰姿毓秀。   放下水袋之后,墨以尘忽地问道:“以尘初见苏侍卫之时便觉得十分眼熟,如今细想,才发现苏侍卫很像一个人。”顿了一下,墨以尘把目光投向苏末云的脸,问道:“请问苏侍卫可认识康王殿下的前贴身侍卫苏世卿?”   事到如今,已无隐瞒的必要。苏末云欣然答道:“正是家兄。”   苏世卿曾是叶辰夕的伴读,后来当了叶辰夕的贴身侍卫,主仆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自从叶辰夕两年前出了意外之后,苏世卿便一直留在珑太妃身边。后来虽然知道叶辰夕未死,但避免让人生疑,国舅杜不凡便命苏世卿继续留在康王府,另调了苏末云到叶辰夕身边。   墨以尘闻言,微微点头:“为何以尘在京城从未见过苏侍卫?”   苏末云答道:“末云多年来一直游历在外,直至两年前才被派到康王殿下身边。”   “原来如此……”难怪他给人的感觉一直不像侍卫,反而像游侠。这样的人通常至情至性,只怕最终难逃为情所困的命运。   墨以尘发出一声幽幽的低叹,却不知道是为了谁。他整理一下衣袖,淡然地笑道:“苏侍卫可有兴趣陪以尘下棋?”   苏末云原本正心乱,听到墨以尘的提议,也想藉下棋而清心,便答道:“末云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两人找了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墨以尘命人取来棋盘和棋子,他在对角星位放下黑白两子,然后向苏末云笑道:“苏侍卫,请。”   苏末云手执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上。墨以尘见状,放下一颗黑子。一时之间,这寂静的山林中便充斥着朗朗落子声。当棋局到了中段,落子声的间隔便渐渐慢了下来。   当墨以尘放下一颗黑子时,苏末云忽然说道:“那天我听到了国师和康王殿下的对话。”   墨以尘抬头望向苏末云,和颜善笑:“那又如何?”   “难道国师也认同陛下的想法?”苏末云的语气带着试探,目光一直停在墨以尘俊美的脸上。   “以尘的想法和陛下一样。虽然这对康王殿下不公平,但神器至重,一念不慎便会颠倒河山。”墨以尘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珑太妃娘娘如今已经疯了,而国舅爷也未必……”面对墨以尘那炳若日星的目光,苏末云心头一震,竟说不下去。   墨以尘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末云,手里尚执着一颗黑子,等了少顷,仍不见苏末云说下去,他才反问道:“珑太妃是真的疯了么?”   苏末云怆然暗惊,一句话也答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天姿清劭、明悟若神,一般的把戏又岂能瞒过他?   墨以尘淡然一笑,说道:“也许在乍听到康王殿下的死讯之时,珑太妃娘娘会有些颠狂。但既然康王殿下无恙,太妃娘娘必定药到病除。”   顿了一下,他缓缓垂下眼睑,低低地说了一声:“心病还需心药医。”   苏末云很快便回过神来,匆匆下了一子:“国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墨以尘看了一眼棋盘,看苏末云依然下得十分稳健,不禁对他另眼相看,答道:“得知康王殿下无恙的消息之后,以尘便开始怀疑了。太妃娘娘原本疯得并不算严重,太医说过只要慢慢调养,不再让她受刺激便可慢慢痊愈。但后来她却突然病情加重,如今细想起来,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语毕,他放下一子,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她不必继续装疯,只要她不再动歪心思,陛下是不会动手的,陛下心里毕竟念着兄弟情。”   苏末云闻言只是苦笑。他一直劝叶辰夕杀叶轻霄,是因为他们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之路。叶辰夕的身后背负着太多人的荣华富贵,他们不会允许叶辰夕退却。即使叶辰夕已无心帝位,他们仍会千方百计把叶辰夕迫反。到了那时,即使叶轻霄不想杀他,也身不由己了。   所谓的兄弟之情,往往在反掌之间灰飞烟灭。   墨以尘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感慨道:“人生如下棋,下的子越多,能选择的路便越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也许已经被棋局缚住了。”   苏末云轻声叹息,放下手中的白子,说道:“国师棋艺出众,末云甘败下风。”   墨以尘眉宇一扬,问道:“苏侍卫何以在此时认输?”   “明知道最后会惨败却仍然执意走下去的……是痴人。”语毕,苏末云俐落地起身,作揖道:“谢国师赐教。”   “承让了。”墨以尘起身回以一礼,随即把棋子收回棋盒中,当他放下最后一把棋子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喃喃低语:“痴人……吗?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清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恒王府的宁静,原本坐在凉亭里看书的叶幽然不禁轻蹙秀气的眉毛,放下手中的书卷,等待那人的到来。   少顷,一名内侍打扮的人匆匆来到凉亭前,神色惊惶地向叶幽然行礼:“殿下,大事不妙了!”   叶幽然坐在美人靠上,闻言挺直了背,挑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内侍也顾不得失不失礼的问题,用手背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着急地答道:“回殿下,现在有许多大臣跪在擎天门外,他们一直吵着要见陛下,云公公劝了许久,他们都不肯离去。”   啪的一声,石桌上的书本摔到了地面上,书页被寒风吹得不断翻动,发出一阵恼人的杂响。叶幽然俊美的脸一片沉重,眼眸渊深似海,让人不敢直视。   他一撩衣摆,沉声道:“快随本王进宫!”话声方落,人已远去。   当叶幽然赶到擎天门的时候,宫里早已人仰马翻了,一群大臣跪在地上号哭,一直高呼着要见陛下,哭声直冲云霄,远近相闻,内侍们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叶幽然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快步上前,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陛下正在养病,你们胆敢在此号哭惊拢陛下,还不快回去!”   他扫了一眼众臣,几乎都是忠于朝廷的人,只怕是被有心人煽动了。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蠢才,这些人向来自诩忠臣,不怕死不怕撤职,脾气比石头还硬,向来最让人头疼。   左都御史李可期上前两步,跪在叶幽然面前,老泪纵横:“殿下,按祖制,陛下若身体抱恙,应该让众太医和大臣共同参与诊治,如今陛下急病却只宣太医而不宣大臣,又已有一个多月不曾上朝,实在让臣等忧心。臣等只想见陛下一面,希望殿下为臣等通传一声。”   李可期说的句句有理,但叶幽然却必须否定,想到此处,他额角的青筋便突突直跳,劝道:“陛下的病会传染,他爱惜群臣,不愿让栋梁倾折,因此下了命令,在没痊愈之前绝不召见大臣,李大人莫要让本王为难。”   李可期虽已年迈,却仍精神矍铄。他闻言,反驳道:“如今市井之中谣言四起,说殿下欲囚禁陛下,暗窃国柄,殿下应该让臣等见陛下一面,以证清白。”   “放肆!”叶幽然怒喝一声,扫视在场众人,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刑部的人,只得向跪在不远处的吏部侍郎汪继言问道:“汪大人,李可期妖言惑众,该当何罪?”   汪继言闻声低下头,却意坚气盛:“臣在吏部,不擅三尺法,望殿下恕罪。”   “你!”叶幽然只觉得一股怒火在胸间充盈鼓荡,他知道如果今天不给群臣一个交待,这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善罢甘休的。   三年前,右副都御史古希烈因弹劾珑太妃而被判斩刑,此事还差点连累了叶轻霄,叶轻霄为了避嫌,在府中闭门谢客。当时也是这群人聚集在这里哭号,请求先帝开恩。先帝连下三道圣旨仍无法让他们离去。按制叶轻霄在洗清嫌疑之前是不能入宫的,但当时先皇和群臣已闹得不可开交,这群人又都是叶轻霄的人,若叶轻霄再不出面,难免又被连累,因此他违制入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把他们劝走。   当年连先帝都无法让他们退让,更何况叶幽然?   想到这里,叶幽然的唇畔泛起一抹冷笑:“各位大人聚集在这擎天门,宁死不退,势同迫宫,倒是比本王更像谋逆的。”   众臣闻言皆脸色苍白,立刻叩头请罪,更有几名大臣闹着要以死明志,被内侍拦了下来。大臣们叩头的叩头、号哭的号哭、寻死的寻死,现场又再乱成一团。   正当叶幽然忍无可忍之时,终于看见孟观微往这边走来,并暗暗向他打了个手势。他暗松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说道:“看来今天若见不到陛下,各位大人是不会离开了。但陛下正在养病,你们人多势众,若一同前往七星殿,只怕惊拢陛下。不如这样吧,从你们之中选出两位大人随本王一同去见陛下。若陛下怪罪下来,各位大人勿怪本王。”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各位意下如何?”   众大臣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孟观微见状,立刻上前请命:“臣愿往。”   因孟观微一直是叶轻霄的心腹,此时由他提出这要求,众臣并无异议,叶幽然更是打蛇随棍上:“还有哪位大人愿意和孟大人一同前往七星殿?”   几乎在叶幽然说这句话的同时,李可期便高声答道:“臣愿往!”   叶幽然闻言,唇畔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道:“两位大人请!”语毕,他转身往七星殿的方向走去。   孟观微和李可期见状,紧跟其后,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其他大臣见目的达到,皆暗松一口气,站起来整理仪容,静候消息。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雪来,伴随着寒风呼啸而过,让人浑身冷透,但众臣却毫不在意,只把目光盯着七星殿的方向,望眼欲穿。   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他们三人回来,叶幽然走在最前面,他身穿红色皮弁服,姿貌瑰伟,一双桃花眼深邃如海,唇畔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孟观微和李可期并肩跟在他身后,两人皆身姿毕挺,孟观微一如以往面无表情,而李可期的神情仍有点激动。群臣一看见他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孟观微以没什么起伏的声调答道:“陛下无恙,只是得了传染病,才不愿意召见我等。”   众人把目光转向李可期,得到他点头回应,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叶幽然眉宇一挑,冷声道:“各位大人总算相信本王了吧?还是要本王以死明志?”   众臣闻言皆脸色擦白,刚才他们一心只想见到陛下,自然语气咄咄,如今回过味来,确实有不妥之处。李可期向叶幽然恭敬一拜,说道:“臣等因久未见到陛下,心焦如焚,故冒犯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叶幽然冷哼一声,声音渐扬:“各位大人已经如愿见到陛下,是不是该回府了?”   既已达到目的,自然没人愿意留在这里看叶幽然那张冷脸,众臣纷纷告辞离去。   叶幽然以幽深的眼眸注视着群臣渐渐散去的背影,那张如玉脸庞在风雪掩映下更显苍白。他摊开掌心,里面有清淅的指痕。   若非圣颜不可瞻仰,只靠那个替身,即使放下了幔帐,只怕仍瞒不过李可期。一个人的样貌可以易容,但风采却是难以模仿的。这种技两不能多用,朝中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希望皇兄能早日回朝,否则……必有大乱。   “皇兄,您若再不回来,臣弟只怕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整理文章的时候才发现我漏发了一章,全文原本有三十章,但我在晋江只发了二十九章(整理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第十五章,难怪我没发现= =,如今补发~~~)   16、心猿意马   为免夜长梦多,楚傲寒决定快马加鞭赶回泰京。虽然经历过那晚的事,但他对叶轻霄依旧十分敬重,除了限制他的自由外,其他事都十分体贴。   回宫之后,楚傲寒把叶轻霄藏在他的寝宫圣秤殿的一间密室里,每天都由他亲自送饭,有时候他干脆和叶轻霄一起用膳,难得的是,他送来的膳食都是叶轻霄喜欢的菜式。   偶尔,楚傲寒会带几瓶酒进密室和叶轻霄对饮,仿佛回到了他们尚未登基时的那段惺惺相惜的时光,但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纵然惺惺相惜依旧,但一切都不同了。   楚傲寒对外面的情况只字不提,叶轻霄也不问,他从容面对楚傲寒,有饭就吃,有酒就喝,大有‘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魄。   这天,楚傲寒一直在清辉殿批阅奏折,由于奏折太多,其中又有几件必须立刻处理的事,使他完全忘了时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到了亥时末。   猛然想起自己还没给叶轻霄送晚膳,楚傲寒立刻站了起来,向守在一旁的内侍候安斥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提醒朕用晚膳?”   候安闻言,迅速下跪道:“回陛下,奴才曾提醒过陛下,但那时候陛下正忙着批阅奏折,说饿了自然会用膳,叫奴才不必再提醒。”   楚傲寒蹙起剑眉,吩咐道:“摆膳圣秤殿。”语毕,他便起身走出清辉殿。其实他批奏折时偶尔会吃些点心,此时并不饿,但一想到叶轻霄在密室内挨饿,他便如遭霜欺,连辇舆也不乘,快步走回圣秤殿。   待内侍摆好膳食之后,他急令众内侍退下,只留下心腹候安一人。他匆匆按下榻沿的机关,墙壁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密室。他一撩衣摆,走了进去。   叶轻霄正坐在檀木椅上看书,当他闻声抬起头来时,楚傲寒已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点焦燥。”叶轻霄放下手中的书本,轻声问道。   经叶轻霄一说,楚傲寒顿时如遭雷击,他虽然敬重叶轻霄,但倘若叶轻霄饿了几个时辰便让他如此焦燥不安,会不会太过了?   无论他如何欣赏叶轻霄,但对方始终是东越的皇帝,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对手。为人君者,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他绝不允许自己为任何人失了方寸。   回过神之后,他已平静下来,淡然地说道:“已经很晚了,快用膳吧。”   原本候安已按楚傲寒的意思摆了两人的晚膳,但楚傲寒只是看了一眼叶轻霄,便打算离开密室。叶轻霄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两双碗筷,再看看楚傲寒的背影,虽然疑惑,却什么也没说。   候安紧跟在楚傲寒身后,等密室的门关上之后,他便问道:“陛下,您的晚膳……”   “你再让人送一桌晚膳上来,朕想在这里吃。”   楚傲寒坐到案前,拿起一本书翻看,看也不看候安一眼。候安虽然心知有异,却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吩咐宫女传膳。   楚傲寒拿着书本,却经常走神,当他回过神来时,已不知道自己看到哪里,他索性放下书本,闭目养神。   恍惚间,又再想起那天他和叶轻霄的对话。   “若你不是东越国的皇帝,那该有多好。朕可以和你把酒论天下,结为知交。”   “只要朕是叶轻霄,不管当不当皇帝,都是你的敌人。”   没人知道,当他听到叶轻霄的回答时心中是如何惆怅,当年的凉亭对弈、画舫看雪都成了明日黄花。不知道在叶轻霄的心中,可曾怀念过那段无法重回的时光?   接下来的数天,楚傲寒总是刻意遗忘叶轻霄,送饭的事也交给了候安,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清辉殿,要么召见大臣,要么批阅奏折,直至就寝时才会回圣秤殿。因为忙碌,使他再没时间伤春悲秋,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已对那段美好的时光渐渐淡然,直至那天,他去了一趟庆王府,看到了那动魄惊心的一幕……   由于连续忙了数天,使楚傲寒渐露疲态,在旁侍候的候安告诉他今天是庆王楚傲柏的生辰,在庆王府有堂会戏,劝他去庆王府散散心。他想起已有许久没见过庆王,便微服出宫去了庆王府。   当他走进庆王府时,远远便听见众人的喝彩声,却无唱曲的声音。楚傲寒当时并不觉有异,随便拉住庆王府的一个奴仆,问明了做堂会戏的院落,并阻止了奴仆的通报,迳自往熙照院走去。   他眉色飞扬地走进正厅,此时正厅已成了寿堂,而理应在此迎宾的庆王却不知所踪,只留着张管家在此地周旋。   当张管家看到楚傲寒时,脸色擦地白了,跪在地上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来。楚傲寒把寿堂扫视了一遍,问道:“庆王在哪?”   张管家闻言,慌慌张张地答道:“回陛下,庆王殿下在……在院中……”   “原来他在院中看戏,朕去瞧瞧。”楚傲寒昂首阔步地走进院中,走得越近,喝彩声越激烈,甚至夹杂着阵阵让人感觉怪异的男子哭泣求饶声。楚傲寒轻蹙双眉,一撩衣摆越过拱门。   放眼望去,戏台上有数人,却不是在戏演,而是衣衫不整地翻云覆雨,而庆王便是其中之一,一名戏子全身□地被他压在身下,那白皙的身体已布满了青紫的吻痕,胸前的两朵茱萸已被吻得红肿,尚算健硕的胸肌在剧烈抖动着,他的双腿被庆王强行拉开,露出委缩的男性象征,庆王紧紧按住他的腰,兴奋地冲刺,汗珠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那名戏子的胸膛,再沿着那线条优美的身体滑落地面。   “殿下……求你……住手……”破碎的哭声夹杂着喘息呻吟从那戏子的嘴里吐出,却很快淹没在众人的喝彩声中。   楚傲寒脸色铁青地看着戏台上那一双双翻云覆雨的人影,竟发现全是熟脸孔,其中更有几名朝廷重臣,而这些人之中,甚至有人在今天早朝的时候还曾铁面无私地参过别的大臣失德。   想到这里,怒意更炽,不禁喝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语惊四座,喝彩声嘎然而止,原本在戏台上翻云覆雨的人立刻爬起来整理衣衫,台上台下的人跪在一片,一个个抖如筛糠。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傲寒扫视汗如雨下的群臣,冷哼一声:“真是世风日下,看看朕的众爱卿都干了些什么?”语毕,他眸光一转,落在脸如死灰的庆王身上:“傲柏,你倒真有出息!”   “臣弟知罪!”庆王闻言,几乎瘫软在地,拼命叩头求饶,直至额头叩出血来。   旭日国近年男风盛行,对于王族及大臣的荒唐生活,楚傲寒早有耳闻,只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场面。他一直不好男风,所以至今尚不曾碰过男人。在他印象中,男人冷硬的身体自然没有柔滑的女人抱起来舒服,甚至光想着那样的场面便觉得一阵恶心,然而今天亲眼所见,却感到极大的震憾,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把目光转向那几名被肆意玩弄的戏子,他们皆低垂着头,被撕裂的衣衫已无法遮盖那青紫交错的身体,甚至有两人的□鲜血奔流,在地上形成了两个小水洼。   楚傲寒目光一懔,又把目光移到众臣身上,声色俱厉:“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你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此丧心事,本当重治,但念及今天是庆王生辰,姑各杖三十,罚俸一年。若有再犯,朕决不轻饶!”   语毕,不待众臣谢恩,他便拂袖而去。   回到圣秤殿,楚傲寒一直心绪不宁,看什么都烦,白日所见的画面一直缠绕在心头,他甚至曾一度以为自己听见了那带着泣声的呻吟。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打开了密室的门,站在叶轻霄的面前。   叶轻霄原本正在看书,但若有人一直站在面前怔怔地注视着自己,纵是定力再好也会渐渐看不下去,他挑眉问道:“怎么了?”   因为以蚕丝束缚手足诸多不便,所以叶轻霄主动提出以软筋散代替蚕丝,楚傲寒料想他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于是欣然答应,并斟酌份量,尽量不影响叶轻霄的日常生活。如今叶轻霄虽然全身泛力,但尚可翻书喝酒,比束缚蚕丝自由些。   楚傲寒回过神来,拉了一张椅子在叶轻霄身旁坐下,问道:“你身上的伤怎样了?”   “你宫里的药很好,几乎痊愈了。”叶轻霄轻描淡写地答道。   楚傲寒夺过他手中的书,说道:“让朕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叶轻霄尚未说完,楚傲寒便靠了过来,褪了他的衣服,仔细审视他身上的伤痕。叶轻霄轻轻蹙眉,正要把衣服整理好,但手刚碰到衣襟便被楚傲寒按住。   “只要再涂几天,你身上的伤就可以痊愈,连疤都不会留下。”楚傲寒的手指在叶轻霄胸前的一道伤痕上来回游移,那眼神专注而暧昧,让叶轻霄的心里一阵寒意,他冷声道:“朕累了,你出去吧!”   “这么急着赶朕走?”楚傲寒低笑了一阵,收回手指,说道:“朕今天去了一趟庆王府,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叶轻霄整理好衣衫,眉宇一扬,反问道:“庆王叛变了?”   楚傲寒闻言,唇畔的笑意更深:“不,比庆王叛变更让朕震惊。”   叶轻霄微微侧过脸思索,那半隐在灯光下的俊美脸庞看在楚傲寒眼中显得特别诱惑,白天那一幕幕香艳的画面又再浮现脑海,让他心猿意马。   “你看到了什么?”叶轻霄想了片刻,最终放弃猜想,直接问道。   “朕到庆王府的时候,看到了一幕活生生的春宫图。”语毕,楚傲寒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轻霄一眼。   叶轻霄微讶,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你应该早就知道旭日皇族的生活向来放荡。按道理你不该如何惊讶。”   “没错,若受辱的是女子,朕本不该惊讶,但对方却是男子。”楚傲寒的眸底已暗藏波涛,但此时叶轻霄并没注意到,他只是轻笑一声,说道:“旭日和东越皆男风盛行,你何以惊讶?”   “因为朕从来不觉得抱男人是一件愉快的事。”楚傲寒顿了一下,又问道:“东越男风盛行,你可曾抱过男人?”   叶轻霄摇头,未登极前,他和叶辰夕斗得如火如荼,稍有不慎便会授人以柄,因此他一向自律。登极之后,国事千头万绪,让他无心享乐,连女色都极少接近,更勿论男色。   楚傲寒见状,心中一宽,又再慢慢靠近叶轻霄,在他耳边低喃:“不如咱们试试?”   叶轻霄一惊,正要起身,却被楚傲寒按在椅子上,不待他反应,楚傲寒的唇便压了下来,湿滑的舌头在他的口腔内游移,让他一阵恶心,正要咬下去,却被楚傲寒捏住了下颚,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他能感觉到从楚傲寒的肤肌传过来的温度,更让他尴尬的是楚傲寒抵在他双腿间的男性象征已硬了起来。   叶轻霄的心里一阵恼怒,但他心知楚傲寒若要强迫他,他肯定无力抵抗,心里百转千回,隐隐泛起一丝惊慌。   直到他的脸色因窒息而泛青,楚傲寒才放开了他,转而吻向他的脖子,右手更毫不犹豫地拉开他的衣襟,滑了进去,捏住他胸前的茱萸轻轻搓揉,惹得叶轻霄的身体一阵颤栗。   “楚傲寒,快住手!”叶轻霄的身体被楚傲寒压住,无法动弹,只得冷声喝道。   楚傲寒从他的肩颈间抬起头来,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眸早已染满□,他注视着叶轻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朕想要你。”   “你若发情可以去找你的妃嫔,朕不是你的女人。”叶轻霄回望楚傲寒,目若寒星。   “如今朕只想要你。”楚傲寒的声音沙哑,□的男性象征更是肿涨得骇人。叶轻霄无法想像被楚傲寒压在身下□会是怎样的场面。当初被叶辰夕所辱,虽然让他羞愤,但毕竟是叶辰夕,尚不至于无法忍受。若换了别人,即使玉石俱焚,他亦在所不惜。   “楚傲寒,辱朕则辱东越,若你敢辱朕,朕即使穷其一生,亦誓报此仇。只要朕不死,他日必亲率铁骑踏碎旭日国的土地。”叶轻霄说得极慢,每个字皆说得咬牙切齿,让人打从心底冒出寒意。   楚傲寒闻言一惊,终于缓缓放开叶轻霄,轻声叹息:“朕并非怕你,只是不忍就此与你决裂。”   叶轻霄迅速整理好衣衫,脸色泛青地怒视楚傲寒,冷声道:“出去!”   楚傲寒欲言又止,踌躇片刻,终于拂袖而去。   17、相残萧墙   最近东越国因为一件事闹得朝野沸腾,任何人第一次听说此事时皆目瞪口呆,许久反应不过来,然后只当玩笑。   然而,当这件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全国后,他们很快便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那个原本已经薨了两年的康王叶辰夕活过来了,而且他还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憾的消息:叶轻霄微服出巡,被楚傲寒所擒,如今生死未卜。   消息一出,举朝动荡,群臣不顾后果硬闯皇宫,被御林军拦了下来。叶幽然闻讯赶至擎天门,毫不犹豫地下令把闯宫的官员各杖五十,一时之间,擎天门内血肉横飞,群臣伏地痛哭,连呼陛下。   另一方面,有许多旧日康王派的官员秘密进出康王府,与康王叶辰夕密谋。   京城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朝中的大臣分成了数派,上蹿下跳。每天都有官员因各种理由入狱,朝中人人自危。   京中百姓也感受到了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各种谣言传遍街头巷尾,就连先皇驾崩的时候也没如此动荡。   在康王叶辰夕回京半个月后的某个夜晚,叶辰夕突然发难,他公布了叶幽然的数条罪状,其中包括串通楚傲寒弑兄夺位、谋害忠良等罪名。他带兵封住了所有通往恒王府的道路,并包围了恒王府。叶幽然被他的近卫莫子达从被窝里扯了出来,伧促应战。   此时,恒王府内外火光冲天,杀声不绝于耳,叶辰夕的亲兵一边放火烧恒王府的大门,一边往恒王府内射箭,触目所及之处,箭发如篁,惨叫声盈耳,宛如鬼哭。   恒王府虽然伧促应战,但缓过神来之后便很快站稳了阵脚,叶幽然令人登往高处向府外射箭,箭矢过处,惨叫声一片。   叶辰夕的亲兵在恒王府的墙上架上长梯,虽然遇到顽强抵抗,却仍前伏后继,不消片刻,鲜血便染红了恒王府的墙壁,血腥味飘散数里,城中户户闭门,百姓不敢外出走动。   叶辰夕身穿铠甲,站在一旁看着士兵攻打恒王府,他以幽深的眼眸注视着恒王府的大门,熊熊火光把他的眼眸映得一片血红,让人不敢直视。   苏末云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刻也不敢大意。此时进攻已持续了一个时辰,虽然恒王府的大门已被烧毁,但叶幽然棋高一着,他命人搬来木材,不停地加大火势,造成一道火墙,使叶辰夕的士兵无法进入王府。   就在双方战得正酣时,忽闻远处响起铜锣的声音,并夹杂着男人的呼声:“康王已反,从本官平乱者赏!”   声音一浪接一浪,如潮水般掠过朝阳城上空。   叶辰夕闻声皱眉,向守在旁边的士兵下令道:“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呼叫。”   那士兵领命而去,过了不久便回来禀报:“回殿下,是前军都督佥事尚见锋大人。”   叶辰夕冷哼一声:“原来是洛斯的部下,难怪要和本王作对。”语毕,他转过脸望向苏末云,吩咐道:“你派兵去截住他们,省得他在本王耳边叫嚣。”   “是,殿下!”   苏末云行了礼便点了三百士兵前去拦截,少顷,前面街口便传来喊杀声,声声震动心魄。   又再攻了一个时辰,恒王府的防守渐渐出现了缺口,叶辰夕的士兵已有几路人马攻进了恒王府,眼看着胜利在即,突然有士兵来报:“殿下,大事不好了,前军都督洛斯大人已派人封锁了城门,并率兵往这边赶来了。”   叶辰夕眸光一懔,冷声说道:“不必管他,只要杀了叶幽然,大事可成。”   此时恒王府已有一处墙壁被撞倒,叶辰夕大喝一声:“杀叶幽然者重赏!”   语毕,他率兵冲进恒王府中,分兵搜索叶幽然,恒王府里火光耀耀,乱成一片。叶辰夕心中着急,一个个院落的搜,却始终不见叶幽然的踪影。   后来有士兵来报,说看见叶幽然逃进了落霞院,叶辰夕立刻率领士兵冲进落霞院,他命士兵进去搜索,然后站在院庭中等候,等了片刻,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   叶辰夕扬眉,带兵冲了进去,只见十数名身穿恒王亲卫服的士兵与他的士兵在打斗,另外有数人正护着一名身穿皮牟服的人往内室里退。叶辰夕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然而还没走近,便听见一声巨响,他回头一看,发现屋内的门已被关闭,一阵白烟迅速扩散,气味刺鼻,吸入一口便觉不适。随着破空之声响起,一阵箭雨破窗而入,叶辰夕已知中计,脸色骤变,立刻屏息回转,一脚踢开大门,冲到院庭中,但他身边的士兵却纷纷倒了下去。   惊魂甫定之后,叶辰夕环顾四周,竟发现这个院落被士兵重重包围了,洛斯站在院庭的拱门处遥遥向叶辰夕行了一礼,说道:“恒王殿下奉陛下之命监国,如有不众恒王殿下者,斩立决。请殿下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叶辰夕傲然而立,冷声道:“叶幽然与楚傲寒串通谋害皇兄,如今又排除异己,朝中重臣相继下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本王见之不忍才起兵讨伐,洛斯大人若有爱国之心,就该杀叶幽然以谢天下。”   洛斯仔细听完才答道:“若陛下真的落入楚傲寒手中,首要之事便是设法营救陛下,而不是相残于萧墙。恒王殿下若有罪,等陛下回朝,自有陛下定夺,若人人像殿下那样起兵讨伐,国法何在?请殿下立刻投降。”   叶辰夕长笑一声,手执长枪,说道:“本王决不后退,你若有本事便来擒本王吧!”   “既然殿下不肯退让,请恕臣得罪了。”语毕,洛斯手一挥,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往叶辰夕冲了过去,叶辰夕神色一懔,下令道:“杀!”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双方的士兵混成一片,互双撕杀,叶辰夕手执长枪在敌阵中纵横冲杀,血花飞溅,不消片刻,他的铠甲便被鲜血湿透,在火光下宛如血人,触目惊心。   叶辰夕的士兵因搜索叶幽然而兵分数路,如今来不及回援便被洛斯带来的士兵堵住,寡不敌众,又有大部分人中了迷药,不宜久战。叶辰夕心知大势已去,便决定突围。   洛斯以叶辰夕为中心,命士兵重重包围,打算以车轮战把叶辰夕和他身边的亲卫拖垮,但叶辰夕十分勇猛,长茅过处鲜血飞溅,让人无法近身。   战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叶辰夕身边的亲卫已倒下大半,而他的肩膀也中了一箭,他知道突围之事刻不容缓,观察片刻之后,便选择了包围圈里最薄弱的一处,发起猛攻。   洛斯看出了叶辰夕的心思,正打算上前压阵,却不料一柄长剑抵住了他的脖子,他一惊,身为武将,竟被人接近而毫无所觉,不禁汗颜。   苏末云睨了洛斯一眼,冷声道:“马上撤围,并令人在门口备好足够的马,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洛斯在一瞬间的惊悸过后,迅速冷静下来,向他带来的士兵下令道:“你们都退下,找人去备马。”   士兵们闻言,立刻退到一边,叶辰夕此时身中一箭,又吸入迷烟,已十分疲惫,他带着亲卫慢慢退走,苏末云押着洛斯紧跟在后。   出了恒王府之后,门口果然已备好马,众人上了马,苏末云用绳索绑住了洛斯的双手,把他拎了上马,一拍马股,往城门的方向策去。   洛斯见状,叫道:“壮士,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该放人了吧?”   苏末云冷声说道:“城门被你控制了,若现在放了你,待会咱们如何出城?”   洛斯一顿,随即轻佻一笑:“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虽然本人不好男色,但若是你的话,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啪的一声,洛斯的脸上多了一个火辣辣的红印子,苏末云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他。洛斯夸张地呼痛,但却无人理会。   到了城门前,苏末云不着痕迹地把手按在洛斯的脖子上,匕首暗藏在他的袖中,当那冷硬地匕首抵住了洛斯的脖子时,洛斯立刻向守门的士兵喝道:“快开城门!”   士兵认出是洛斯,不疑有他,马上打开城门,众人扬鞭疾驰而去。   出城三十里之后,苏末云以一个手刀劈向洛斯的脖子,待他昏迷之后,顺手把他扔在路边,毫不怜惜。   叶辰夕回首望向朝阳城的方向,城中仍然火光耀目,把半边天映得亮如白昼。这一战十分惨烈,让他损失了不少人,想到这里,他不禁轻声叹息。   苏末云听见叶辰夕的叹息,冷声道:“今日之战,叶幽然由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可见他根本就不信任殿下,而且他还算计了咱们,害咱们损失惨重。臣只怕他出尔反尔,派兵追杀咱们。”   叶辰夕闻言只有苦笑:“无可否认,叶幽然是记仇之人,他要为皇兄出气,本王也只得吃下这个闷亏了。不过,他决不会拿皇兄的性命开玩笑。”   苏末云虽然脸如寒石,却没反驳。少顷,他望向叶辰夕肩膀上的伤,蹙眉道:“殿下的箭伤必须立刻处理,请让臣帮您拔箭吧!”   叶辰夕点头,缓缓坐了下来,苏末云坐在他对面,小心地为他折断肩上的箭矢,然后一咬牙,迅速把箭头拔出,顿时鲜血飞溅,有部分喷到了苏末云的脸上,沿着他清秀的脸颊缓缓滑落,叶辰夕虽然脸色苍白、紧握双拳,却没哼过一声。   苏末云小心地帮他脱了铠甲,为他清洗伤口,并包扎好。他轻柔地以衣袖拭去叶辰夕额角的冷汗,问道:“殿下,事到如今,你可后悔?”   叶辰夕闻言轻笑,虽然脸色苍白,但眉宇间却一片坦荡:“本王不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针般刺向苏末云的心。他一直跟在叶辰夕身边,所以很清楚叶辰夕对这个计划付出了多少心血,每走一步,他都反复思量,唯恐毫发失当。而他的每一步,都是以叶轻霄的安危为第一考虑。   纵有千万借口,欺骗了天下所有人,却无法忽略那千般掩饰下的真心实意,越是重要关头,它便越清淅,让人无处可逃。   “臣觉得东越即使没有叶轻霄也能国泰民安,殿下何必妄自匪薄。”为叶辰夕整理好衣衫之后,苏末云扶叶辰夕起身,两人遥望朝阳城,此时城中的火光终于熄灭,只有月色如旧。   叶辰夕负手而立,衣袖随风飘动,血腥味浓烈得让人无法忽略。   “你也知道那天在擎天门发生什么事了,朝中有这样一群老顽固,本王又怎会愿意登基为帝?就让皇兄去折腾吧!”他的语气潇洒,仿佛放弃的只是一匹马那般自然。   苏末云站在他的身后,沉默无语,两人就这样默默看着朝阳城的方向,直至他们的衣衫被夜露沾湿,叶辰夕才转过脸,吩咐道:“走吧,该去旭日国了。”   语毕,他走到坐骑旁边,抓住缰绳,同时踏上马蹬,一拍马腹,翔扬而去。   苏末云见状,立刻上马,紧跟在后。其他侍卫早已准备就绪,也纷纷策马跟随,他们的身影渐渐被夜色掩去,消失了踪影。   18、当年情义   是夜,月朗星稀,柔和的月光洒落在卢府的院庭,仿佛为院庭中的松柏披上一层薄纱,远远望去,又如一面水镜,微风一动,叶中有声。   旭日国的吏部尚书卢少星正在书房里挥毫,当他落下最后一笔之后,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小心地拿起宣纸吹干,再仔细地端详。   就在这时,管家卢成在门外请示:“老爷,有两位客人想见您,说是您的故人。”   卢少星闻言轻轻蹙眉,他眼角的皱纹因这个动作而愈加明显,他想了一会才说道:“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肯定没好事,不见。”   卢成恭敬地递上一个锦囊,说道:“那位客人说了,若老爷不肯见他们,便把这个锦囊交给老爷,老爷看了之后自然会明白了。”   卢少星疑惑地接过浅绿色的金丝锦囊,小心地取出里面的东西,顿时一惊:“这……这不是当年先皇赐给四殿下的……”   尚未说完,他便神色一懔,迅速把玉佩藏回锦囊中,向卢成吩咐道:“快快有请!”   待卢成离开之后,卢少星迅速整理好衣冠,神色庄严地注视着门口,望眼欲穿。   少倾,卢成带了两名陌生男子进来,一名身穿白衣,手执折扇,举止优雅,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翩翩公子;另一名身穿杏色长衫,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军人特有的俐落。当这两人站在一起时,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在泰京名动一时的那两个人。   卢少星疑惑地看着这两名男子,问道:“请问你们是……”   那名翩翩公子意有所指地望了身旁的卢成一眼,欲言又止。卢少星顿时了悟,向卢成吩咐道:“你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是,老爷。”卢成好奇地看了这两人一眼,缓缓退了下去。   那名翩翩公子上前一步,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美皙如玉的脸,正是墨以尘。   “殿下!”卢少星一惊,立刻把目光移向站在墨以尘身边的人,几乎已肯定了他的身份:“那他便是……”   “正是晚辈。”薛凌云也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俊美的脸,他把面具收好,说道:“卢大人别来无羔吧?”   卢少星先是全身一震,随即露出激动的神色,往事历历在目,鲜明如昨日所见,眼前这双璧人曾是泰京里的一道风景,凉亭下、古道旁、画舫上都曾有他们的足迹,一人温润如玉,一人冷傲如冰,但他们站在一起却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卢少星上前抓住墨以尘那双如白玉般的手,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薛凌云脸色转青,他开始老泪纵横:“殿下,多年不见了,你们这些年过得可好?”   墨以尘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温和地笑道:“以尘这些年过得很好,只可惜义父含恨而终,无法让以尘尽孝道,以报答义父的多年养育之恩。”   卢少星闻言,脸露愤色,骂道:“楚傲寒这贼子弑兄夺位,迫死恩师,更让四殿下蒙尘,他总有一天会得报应的。”   卢少星是薛凌云之父薛棋的门生,师生感情十分深厚,卢少星一直是直统派的一枚暗棋,虽然表面上中立,却一直为直统派出谋划策。薛棋认为卢少星日后必有大用,于是一直不肯让他出面,即使是两派斗得最激烈的时候仍然没把这枚暗棋拿出来用,以至于卢少星能在兵变后的大清洗中存活下来,并升至吏部尚书一职。   薛凌云闻言叹息道:“食君之禄,当死君之难。家父以一死成存了忠义之名,虽死犹生。”   卢少星闻言,略显黝黑的脸上竟有点不自在。当年先帝楚傲钦自焚时,朝中有不少直统派大臣殉死,而卢少星是直统派的重要人物,深受皇恩,又与薛棋师生情谊深厚,如今先帝驾崩,薛棋殉死,他却做了新天子的朝臣,每天鲜衣怒马,醉酒生歌,似乎已忘了先帝之仇,如今再听到薛凌云的忠臣之言,他又岂能若无其事?   墨以尘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尴尬,便说道:“如今义父一脉只剩下灵犀了,原以为他能逍遥世外,可惜……始终在劫难逃。”   卢少星怆然暗惊,连忙问道:“四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薛灵云把目光投向卢少星手中的锦囊,问道:“卢大人可还记得这片玉佩?”   卢少星小心地把锦囊交还给薛凌云,语气恭敬:“这是先帝赐给四殿下的玉佩,当时百官共睹,老夫不敢忘。”顿了一下,他疑惑地问道:“这玉佩怎会在你手中?”   薛凌云把玉佩放进袖袋中,蹙宇轻蹙,神情凝重:“这是灵犀悄悄派人送到晚辈手中的,他如今已被楚傲寒囚禁了,楚傲寒怕朝野动荡,所以一直封锁消息,晚辈至今仍无法探得灵犀被囚在何处。”   卢少星全身一震,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楚傲寒不久前曾秘密离京,当时老夫还疑惑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重视,原来如此……”   墨以尘轻撩衣摆,正要单膝跪地,却见卢少星脸色骤变,连忙伸手挽扶,急道:“殿下您这是干什么?何苦折煞老夫?”   墨以尘任由卢少星挽扶,他抬头直视卢少星,玉容悲蹙:“以尘恳求卢大人出手相救灵犀,为义父一脉留后。”   卢少星闻言,激动地说道:“殿下不必如此多礼,先帝和恩师待老夫恩重如山,老夫又岂会坐视四殿下受苦?”顿了一下,他避开墨以尘的目光,语声低了下来:“只是,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待老夫想出了万全之策便会联系你们。”   薛凌云正站在墨以尘身后半步处,从卢少星的角度只看到薛凌云半边脸,因此看不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墨以尘却神色未变,说道:“以尘代灵犀多谢卢大人,灵犀若能脱困,必不会忘记卢大人今日之恩。”语毕,他从袖袋里翻出一张小纸条,恭敬地递给卢少星:“卢大人若要找我们,可以来这里。”   卢少星小心地接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藏好:“好,等老夫想出万全之策便去找你们。”   墨以尘闻言微笑,那笑意从唇畔慢慢绽开,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他和薛凌云对看一眼,然后各自把人皮面具戴回脸上,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不会露出破绽,这才向卢少星揖手告别:“那就不打扰卢大人了,告辞!”   卢少星把他们送出门口,关切地道:“殿下和世侄多保重,小心楚傲寒。”   墨以尘点头:“卢大人也多保重,万事小心。”说罢,他和薛凌云并肩离去,那两个玉立修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异常和谐,让卢少星有种回到了当年的错觉,然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就连他自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忠君爱国的他了。唯一没改变的,大概只有眼前的这双背影了吧……   离开卢府之后,薛凌云和墨以尘沿着街道慢行。自当年一别之后,他们没再并肩慢步过,所以双方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享受这宁静的一刻。   道旁是旭日国著名的泰河,河上画舫凌波,仙乐悠扬。月光射入,映得河面似雪,让人眼前一亮。   墨以尘转目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凌云,关切地问道:“你有心事?”   薛凌云闻声回过神来,轻声答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墨以尘自小与薛凌云一起长大,知他甚深,又岂会看不出来他有心事?尤其是见过卢少星之后,薛凌云显得特别沉默。   薛凌云人如其名,性情孤傲凌云,而且爱憎分明,对于他不喜之人,绝不浪费眼神,所以他为官之时一直人缘不佳,只有真正欣赏他才能的人才愿与之结交。   但卢少星是他父亲生前的故交,按道理薛凌云不该待卢少星如此冷淡,而且刚才有一瞬间,墨以尘感觉到薛凌云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气,虽然薛凌云掩饰得极好,但墨以尘多年来与他朝夕相伴,自然不会忽略他那一瞬间的情绪。他对薛凌云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薛凌云无心多说,他便不再问。   岸边杨柳迎风,轻拂过墨以尘的脸庞,虽然不是薛凌云看习惯的那张脸,却仍让他心旌摇荡。他连忙收敛心神,问道:“你觉得卢少星真的会帮我们?”   墨以尘摇头叹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卢少星了。”   薛凌云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变了。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跟他浪费唇舌。”   墨以尘知道他话中有话,却不知他所指何事,只得无奈一笑,说道:“他待灵犀并非没有真心,只是时势所迫,明哲保身罢了。他不像我们只有一个人一条命,他若出事,便是覆宗赤族之祸,你莫怪他。”   薛凌云闻言沉默下来,两人一步步踏着河堤,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坎上。少顷,薛凌云抬头问道:“倘若他继续敷衍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先想办法和陛下联系吧,如今陛下音讯全无,我有点担心。”墨以尘的眉宇轻蹙,那双如星夜般的眼眸里盈满担忧。   不知哪里飘来几片绿叶,轻轻落在墨以尘的肩头,薛凌云停住脚步,为他拂去肩膀的落叶,动作温柔如昔。   不管经历多少波折、多少回别离,但让他魂牵梦绕的却永远只有眼前这个人。他们曾经为了叶辰夕而几近决裂,如今得知叶辰夕尚在人间,但横垣在他们之间的那道鸿沟却没有因此而消失。墨以尘待他虽然看似未变,但他却感觉到那种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疏离,而他,亦无法对前尘一笑置之。   纵然情之所钟,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也许到了某一天,当他们头上的青丝都成了银丝,他们会沏一壶清茶在月下对饮,笑忆当年,或许只有那时候,他才会愿意坦言当年确实情深如海吧?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亲们路过留评~~~   19、故人   自那天闹僵之后,叶轻霄便没再见过楚傲寒,但谨慎的楚傲寒仍然让候安看着叶轻霄用膳,用完膳后直接把食盒收走,完全不让他有接触外界的机会。   这天,候安一如以往地提着食盒走进密室,然后迅速关上密室的门,把食盒放在桌上,并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好,恭敬地说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叶轻霄正在看书,连头也不抬一下,只吩咐道:“朕不饿,过一会再吃,饭菜先摆着吧!”   候安闻言轻轻蹙眉,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候在一旁,没有作声。密室内的气氛开始凝滞,带着一种让人尴尬的沉默。酒香和菜香四处飘散,只闻味道便知道菜肴皆是上品,却没能使那个坐在案前看书的人动摇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叶轻霄掩嘴咳了几声,目光却仍然停在书本上,似乎不甚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候安闻声望向叶轻霄,只见他穿着一件月白长袍,头上简单地插了一根玉簪,显得十分单薄。   候安立刻拿起挂在墙上的狐裘,披到叶轻霄身上,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陛下,请用茶。”   一阵茶香缓缓飘散,尚未入口便让人精神一振。叶轻霄放下手中的书,接过瓷杯,低头喝了几口,顿时感到身体暖和了许多,竟不咳了。他这才缓缓抬头看了候安一眼,眸中带着笑意:“你竟还记得朕的这个习惯。”   “陛下只要身子受凉便会咳。奴才看着陛下长大,自然不会忘记。”说到这里,候安的眼眶有点泛红,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奴才张荃参见陛下。”   叶轻霄放下瓷杯,以尚带着暖意的双手紧握住张荃的手,问道:“你可知朕为何不主动与你相认?”   候安的双手已随着年月逝去而长满皱纹和厚茧,那触感让人十分不适,但叶轻霄却毫不介意,反而越握越紧。   候安感受着从叶轻霄的双手传来的温度,激动地点头,哽咽道:“陛下是在为奴才避祸。”   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叶轻霄自然不会否认。他叹息一声,说道:“既然明白,你为何与朕相认?”   “奴才看着陛下长大,早就把陛下视作至亲,当年若非迫不得已,又岂愿离开陛下?如今看着陛下受制于人,奴才心里煎熬,若能助陛下逃出生天,奴才即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候安字字清淅,眼中写满决心。   叶轻霄心中一暖,那暖意直达眼底。在宫中待久了,让他习惯了逢人只说三分话,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即使候安看着他长大,但毕竟阔别十数年,岁月容易使人改变,因此在重遇候安之时,他虽然惊喜,却不打算主动相认。若候安待他一如从前,自然会找机会认他。   他今天故意不穿狐裘,让自己受凉咳嗽,借此试探候安的反应。结果并没让他失望,候安果然忍不住与他相认。   他一直因楚傲寒的频繁出现而苦无机会,隐忍至今,如今终于找到缺口,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唇畔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问道:“你怎会待在楚傲寒身边?你侄儿如今可好?”   候安闻言神色一黯,声音低了下来:“奴才离开陛下之后,怕珑太妃娘娘报复,不敢在东越久留,于是隐姓埋名,带着侄儿到了旭日国边地的一个小镇生活,谁知没多久就发生瘟疫,病死了很多人,奴才的侄儿福薄,很快便病死了。”   说到这里,候安以衣袖拭去眼眶里的泪水,叶轻霄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待,过了片刻,候安终于擦干了眼泪,继续说道:“那时候楚傲寒陛下还是景王,他奉命到边地阅兵,途中遭人暗算,结果被奴才无意之中救下。后来奴才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叶轻霄闻言沉思了片刻才问道:“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主仆情谊肯定是有的,若朕要你跟朕回东越,你可愿意?”   候安神色一动,颤声答道:“楚傲寒陛下待奴才虽好,但奴才始终是东越人,狐死首丘,奴才日夜祈盼有一天能回东越侍奉陛下,希望陛下成全。”   叶轻霄轻轻拍了拍候安的肩,说道:“你起来吧!”   “谢陛下。”候安缓缓起身,立在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陛下有事尽管吩咐,奴才必定想尽办法为陛下完成。”   叶轻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却不是当年候安熟悉的笑容,而是多了几分威严、几分沧桑,想起叶轻霄当年的遭遇,不禁让他心疼起来。   “你和楚傲寒毕竟主仆一场,朕不想让你为难。你只要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帮了朕。”   候安顿时了悟,叶轻霄虽然被困在密室里,但并非没办法和外面联系,只是因为他看得紧,才一直没动手。   “是,陛下。”候安顿了一下,随即劝道:“菜要凉了,陛下先用膳吧!”   叶轻霄闻言点头:“好,朕也饿了。”   语毕,叶轻霄来到桌前坐下,候安立刻为他乘了一碗米饭,然后退到一旁候着。   叶轻霄知道摘星阁的人若要与他联系,只能从膳食中下手,他多日来暗暗注意过每一处细节,对于何处有异早已心中有数,只是碍于有旁人在场才没有动手,如今既与候安相认,他便不再顾忌。   他以目光缓缓扫视桌上的膳食,最后停在一个玉石酒壶上,该壶玉色极佳,一眼望去仿佛清泉涂壁,酒壶的柄上刻着精致的龙纹,看起来栩栩如生。   叶轻霄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伸手握住壶柄,以指尖来回摸索了两下,随即按了一下龙头,一声轻响掠过耳际,声音极小,若不细听,极难发现。   叶轻霄端起酒壶,望向壶底,果然发现一张纸条。他取出纸条,仔细看完上面的字,然后把纸条放到盒灯上点燃,只见几点火光在他的指间跳跃,那红红的火光映亮了他那渊深似海的眼眸,又慢慢熄灭。   叶轻霄看着最后一缕烟火消散,低笑道:“卢少星又岂会为了忠义而放弃荣华富贵,身赴险境?若他是这样的人,当年也不会……”   虽然很想知道墨以尘和薛凌云有什么后着,但沉思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在背后推一把,于是他向候安吩咐道:“拿笔墨来。”   “是,陛下。”候安立刻取来笔墨,并站在一旁为叶轻霄磨墨,叶轻霄取出一张宣纸,撕出一张小纸条,拿起狼毫,沾了墨,在纸条上写了几行苍劲的楷体字,待吹干墨迹之后,他便把纸条折叠好,放进酒壶的机关之中,再按一下壶柄上的龙头,一声轻响过后,酒壶合上机关,完好如初,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候安立刻收拾好桌面,让叶轻霄用膳。叶轻霄了却一桩心事,胃口自然比往日好,他夹了一块海参,放入口中慢慢嚼。候安看桌上的那碗汤凉了,连忙为他换了一碗,笑道:“陛下的口味始终没变,还是这么喜欢吃海参,小时候您和二殿下都喜欢吃海参……”   说到一半,候安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住嘴,小心翼翼地看了叶轻霄一眼。   叶轻霄闻言微怔,漆黑如墨的眼眸望向盘子里的海参,眸光复杂。   小时候叶辰夕明明很喜欢吃海参,却硬说自己不喜欢,每次都把海参留给他,但叶辰夕眸光里的渴望又岂能瞒得了叶轻霄?于是叶轻霄总在吃上几片之后便说自己腻了,迫着叶辰夕吃,叶辰夕虽然嘴里抱怨,却吃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叶轻霄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再好吃的东西如果没人分享,那也味同嚼蜡。”   自那以后,不管吃什么,叶辰夕都不再推让,总是毫不客气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每当看着叶辰夕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叶轻霄的心便有一股暖意充盈激荡。   随着年纪渐长,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相让和分享的,比如皇位,这座金碧辉煌的龙椅太狭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为了这座龙椅,他们渐渐疏离、互相算计,即使偶尔同桌用膳,也是貌合神离,当初兄弟互相推让的画面已渐渐在记忆中斑驳,每当忆起往昔,只余下惆怅。   如今,经历过种种之后,他和叶辰夕以一种既然熟悉又陌生的关系牵绊着,欲理还乱,藕断丝连。   明明已不再是过去的叶辰夕,但当他到了危难之际,却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托给那人。明知道只要叶辰夕稍有贰心,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东越也将兵患连年,但他却始终愿意相信,叶辰夕不会真心伤他。   这盲目的执念,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早已习惯了自制,以前总是对叶辰夕那默默注视的目光视若无睹。他一直谨记,他首先是东越国的皇子,然后才是叶轻霄,所以即使心中对叶辰夕有情也狠狠压抑着,不敢死爱。   直至叶辰夕埋在倾塌的山洞中,那个曾经不管经历多少风浪、从不肯在人前流泪的他终于泪流满脸。   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即使站在天下的顶端,他始终是万仗红尘里的一缕尘埃。   回过神来,再把目光投向那精致瓷盘中的海参,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已尝不出味道来。原来,好吃的东西果然要有人分享才能品尝出个中滋味。想到这里,他的唇畔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等到再见的那天,他一定要炒一盘海参,拿一瓶铁曲,和叶辰夕月下对饮。   辰夕……但愿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亲记得这位张荃?他曾出现在叶轻霄的回忆之中,就是那位被珑妃迫着向叶轻霄下毒、后来因为不忍心而向叶轻霄坦白、最后带着侄儿远走他乡的人。不记得的亲可以回顾第八章。最后,希望亲们路过留评~~谢啦~~~   20、同盟   在墨以尘和薛凌云秘密见卢少星后的第三天,旭日国发生了一件小事。此事虽小,后来却在朝中掀起千重浪。   事情的起因是一位名叫许庭的贡生写了一本弹劾先帝旧党的奏折,虽然楚傲寒登基后曾把朝中的大臣清洗了一遍,但此事毕竟牵连重大,而且有东越国这个强邻虎视眈眈,倘若官员换得太多,会造成朝政混乱,给东越国带来可趁之机。   因此楚傲寒只是杀了一批宁死不屈的骨干大臣,其余的仍然留任,并当众把所有曾经弹劾他的奏折烧掉,言明既往不咎。   君无戏言,数年来,寒傲寒确实没有因此事而追究过任何人,先皇旧党的心也因此渐渐安定下来。然而就在此时,竟有一位连直接给皇帝写奏章的资格都没有的贡生突然弹劾先皇旧党,而且言语刻薄犀利,让人读之汗颜。   当这份奏章送到通政司之后,通政使王守正十分头痛,毕竟当年楚傲寒已扬言不再追究,若此时把这封奏章转呈,必然节外生枝。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奏章退回。谁知许庭完全无法理解王守正的苦心,修改奏章之后又再送到通政司,王守正仍然以奏章有误为借口退回。   许庭愤怒了,他干脆上奏章弹劾王守正是先皇旧党,对他进呈奏章一事百般阻挠。王守正慌忙上疏辩驳,一来二往之后,最终演变成这二人互相攻击,把事情闹大了。   楚傲寒立刻命人呈上许庭的奏章,看完之后只是责备了许庭几句,然后又出言宽慰王守正。然而他这种态度却仿佛给了群臣一种暗示,陆续有人跳出来弹劾先皇旧党,而那些在先皇当政时曾弹劾过楚傲寒的大臣更成为众矢之的,惶惶不可终日。   面对群臣如雪片般的奏章,楚傲寒的态度却仍然不愠不火,一时之间,先皇旧党人人自危,到了最后,甚至连那些中立派都成为群臣清算的对象,而卢少星就是吃了这个中立的闷亏。   于是,原本只打算敷衍墨以尘和薛凌云的卢少星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夜虽未下雪,却十分寒冷。墨以尘坐在暖阁内看书,一身白色深衣在青铜灯的映照下显得色璨如雪,连他那俊美的脸都带着几分柔和之感。   尽管外面□风寒,暖阁内却如阳春三月般温暖。忽有一阵敲门声响起,墨以尘抬头望向门口,轻声说道:“请进。”   话声刚落,便见薛凌云推门进来,他才刚梳洗完毕,一头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淡淡的发香飘散一室,让人心旷神怡。   这熟悉的发香让墨以尘有瞬间怔忡,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唇畔蕴笑。   若是往昔,墨以尘必定主动拿汗巾为他擦头发,如今却只是静静地坐着,这不禁让薛凌云有点失落。他坐到墨以尘身旁,开始用汗巾擦头发,并小心地不让水滴溅到墨以尘身上。   墨以尘端起桌上的白瓷执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问道:“今天有什么消息?”   “一切都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但到底是谁比我们先出手?若说只是偶然,那也太巧了……”薛凌云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一双凤眼微微眯起,那表情显得冷竣而深邃。   墨以尘闻言轻笑:“那是陛下的指示,摘星阁有陛下的消息了。”   薛凌云微怔,随即放下汗巾,问道:“陛下的情况如何?”   墨以尘把桌上的绞胎碗递给薛凌云,两人的指尖在不经意间碰到,墨以尘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答道:“陛下一切安好,康王殿下那边也进行得很顺利。恒王殿下和康王殿下演得太真了,若非早就知道内情,恐怕连我都会被他们骗过去。”   薛凌云怔怔地注视着墨以尘撤回去的手指,那修长洁白的手指曾无数次被他握在手中,如今却对他的碰触避之不及,虽然算不上心如刀绞,却也隐隐刺痛。   失神只是一瞬,他很快便把思绪理事好,说道:“现在东越朝野一片人心惶惶,虽然能骗过楚傲寒,但拖久了恐自伤,我们必须尽快救陛下。”   墨以尘看了薛凌云一眼,欲言又止。   薛凌云心知有异,挑眉问道:“怎么了?”   墨以尘沉默少顷,才缓缓说道:“康王殿下在陶裕破关而出,当时左军都督沈曼大人正在安定阅兵,闻讯也追随而去……”   墨以尘说到这里,声音忽然顿住,而他说的这些事情本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沈曼乃康王一党的骨干成员,如今康王兵败出逃,沈曼留在东越自然没有好下场,所以他追随叶辰夕叛国并不会让人见疑。   但若只是这样,墨以尘肯定不会觉得难以启齿,所以问题肯定在后面。薛凌云柔声说道:“你但说无妨,不必顾虑。”   墨以尘藏于衣衫内的五指蓦然收紧,说道:“郭可夫大人知道消息后,追出关欲劝殿下和沈曼大人,结果被沈曼大人斩杀,并割下首级,据说要献给楚傲寒。”   “哐”的一声脆响,薛凌云手中的绞胎碗摔落地面,顿时茶水飞溅,回纹碎片在地上泛起森冷的光芒。刚才喝下的茶味仍残留在喉间,竟有种苦涩的感觉。   郭可夫曾是薛凌云的属下,虽然是粗人,却十分勇猛。当年裕王叛变时他随薛凌云出兵,杀敌无数。后来薛凌云辞官避世,郭可夫因战功升任总兵,镇守边关,曾数次击退旭日国的进攻,旭日国的将领对此人十分忌惮。   想不到为了取信楚傲寒,竟牺牲了这名悍将。思及此,薛凌云的心里不胜唏嘘。   墨以尘轻声叹息:“郭可夫太鲁妄了,殿下已破关而出,他却单骑追出来劝降,若不杀他,殿下如何取信楚傲寒?”   薛凌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免不了难受。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有下人禀报卢少星求见。墨以尘和薛凌云对看一眼,终于重整思绪,命人请卢少星进来。   墨以尘重新泡茶,当水煮沸的时候,卢少星正好进门,各自见礼之后,卢少星坐下,开始和他们寒喧。   墨以尘把茶叶拨至盖碗中,然后往里面冲水,待茶香四溢之后,墨以尘把茶杯端到卢少星旁边的桌子上,问道:“大人可是有决定了?”   卢少星端起茶杯,放在鼻前闻着茶香,说道:“楚傲寒不但弑兄夺位、屠杀朝中大臣,如今更连先帝的最后一点血脉都不肯放过,实在天理难容。老夫愿意和两位联手救四殿下,并让我朝的皇位继承归于正统。”   自从墨以尘和薛凌云来拜访之后,他便派人去查,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从种种蛛丝马迹看来,楚傲寒确实囚禁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而且这个人疑似楚灵犀。后来他以关切楚傲寒为由试探了他的贴身内侍候安,结果候安不小心说漏嘴,虽然他立刻掩饰过去,但卢少星已确信了楚灵犀在楚傲寒手中。   薛凌云在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墨以尘激动地向卢少星一拜,说道:“卢大人义薄云天,实在让晚辈敬佩。”   卢少星立刻扶起墨以尘,面带忧色:“老夫虽有心相助,但凭我们之力,恐怕难有胜算。”语毕,他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薛凌云:“老夫听闻楚傲寒在边地斩杀了叶轻霄,康王殿下趁机回国夺位,兵败之后正撤往我国,若能说服康王殿下相助,那便大事可成。”   墨以尘闻言,转目望向薛凌云,说道:“凌云,你和康王殿下感情深厚,不如你说服康王殿下吧!”   卢少星立刻打蛇随棍上:“若四殿下能顺利登基,他必定不会忘记康王殿下的大恩,老夫也会力劝四殿下出兵助他回东越夺位,到了那时,便是双赢。而且……”   他故意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墨以尘,说道:“到时候,墨殿下可以明正言顺回朝,不必再生活在灭族仇人的领土之上,日夜伤怀。”   卢少星知道薛凌云和墨以尘只想救楚灵犀,却没有助楚灵犀登位的意思,但他不一样,一旦下了决定,便是鱼死网破。随着朝中的清算越演越烈,楚傲寒总有一天容不下他。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因此他要反过来说服墨以尘和薛凌云助楚灵犀登位。   他一直知道墨以尘是薛凌云的死穴,因此他故意提出这件事,让薛凌云倾尽全力相助。   果然,当墨以尘听罢,神色一动,转目望向薛凌云,双眸里盈满氤氲,那如玉的俊脸带着淡淡的期盼。薛凌云立刻软了心肠,握住墨以尘的手,柔声道:“放心,我一定能劝动康王殿下的。”   卢少星听罢,总算宽了心,说道:“如今朝中波涛汹涌,先帝旧臣人人自危,只要老夫联系他们,必定应者云集。”   墨以尘恭敬地向卢少星行礼,目光真挚:“那就有劳卢大人了,我和凌云在此静候佳音。”   卢少星嘱咐了几句便告辞离去,墨以尘倚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卢少星的背影,直至它消失在拱门处,他才把目光转向天上的明月,圆月如镜,柔柔清辉洒满整个院庭,仿佛为这寒冷的冬夜披上一层薄纱。   想不到今天竟是月圆之夜,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好好赏过月了,也许是因为过去月圆人不圆,怕越赏越愁,所以干脆忽视。如今人月两圆,月一如当年,人却变了。   直至刚才演了那场戏,他才蓦然惊觉,原来他和薛凌云曾是如此浓情蜜意,后来的互相算计和猜忌让他一再忘了他们曾是多么坚定的信任着对方。也许,他们今后只能以朋友的方式维持着这份信任吧……   他慢慢垂下眼睑,藏住眼眸里的失落。   薛凌云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这里风冷,进去吧!”   墨以尘转身坐回椅子上,薛凌云顺手关上门,坐到墨以尘身旁,为他的杯中添了热茶,袅袅白烟升腾而上,迷蒙了墨以尘那俊美的脸。   “虽然先皇旧党已经有了决断,但我们必须再推一把,让这两派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薛凌云的声音里透着冷意。   墨以尘喝了一口茶,唇上仍残留着水迹,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出尘,多了几分魅惑。   他抬头望向薛凌云,眼眸如映冰雪:“这些年我在旭日国安插了些人,我相信你亦一样。”   以前因为各为其主,他们即使交情深厚,却仍讳莫如深。到了如今,已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薛凌云闻言点头:“我在那两派里都安插了眼线,只要稍作安排,便可使那两派的冲突越演越烈。”   墨以尘看着薛凌云喝茶的模样,心里隐隐泛起一丝内疚,他本该隐居避世,逍遥于青崖白鹿之间,如今却卷入了两国的纷争之中,对付昔日的盟友,薛凌云虽没说什么,但墨以尘怎会忽略他眸底偶尔闪过的一丝落寞?   薛凌云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唇畔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说道:“你不必内疚,从我投靠康王殿下那一刻开始,我便再无回头之路。而且,我与卢少星有不共戴天之仇。”   墨以尘闻言一惊,问道:“此话何解?”   薛凌云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漠如冰,连声音都透着几分寒意:“卢少星一直是先皇党的暗棋,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楚傲寒叛变之后,先皇党的骨干大臣要么殉死,要么被楚傲寒杀掉,卢少星表面上一直是中立派,他为了得到楚傲寒的重用,暗中向楚傲寒进言,把我父亲的尸体悬挂在城门示众,引我出现。他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但最终还是让我查出来了。”   墨以尘终于明白为何每当薛凌云提起卢少星时总是眼神轻蔑,更透着掩饰不住的恨意。想到当时的情形,心蓦地一疼。   卢少星此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若此刻被楚傲寒囚禁的人真是楚灵犀,等日后楚灵犀登位,卢少星必定位极人臣,到了那时,为了绝后患,卢少星必会找机会杀死薛凌云。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薛凌云把目光转回墨以尘身上,目光渐渐放柔,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告诉你是不想你再内疚。我想让你知道,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悔。”   墨以尘的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低声说道:“我明白了。”   两人的目光透过袅袅白烟在空中相遇,目光中褪去了内疚,换上了释然。   21、边地烽烟   随着两派的冲突日益激烈,每件小事都会被闹大,比如楚傲寒派某官员的公子逛妓院,正好遇到先皇旧党某官员的公子,两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其中一名家丁不小心下手过重,把另一派的官员公子打死了;又比如两派官员的轿子在街道上相遇,两人互不相让,仇怨日渐加深。诸如此类,虽然都是小事,但一件件加起来,已经让两派的关系到了水火不融的地步。   楚傲寒在避而不见多日后,终于出现在叶轻霄面前。   刚好到了晚膳时间,楚傲寒命候安把晚膳摆在密室里,叶轻霄坐在檀木椅上,静静地看着候安摆膳食,有荷叶鸡、猴头蘑扒鱼翅、麻辣乳瓜片、烧鹧鸪,另有糯米凉糕、蜜饯龙眼和几壶酒,香渗脾胃,让人食欲顿开。   楚傲寒站在桌前,唇畔带着欢快的笑意,他望向叶轻霄,眼眸深邃璨然:“快过来用膳吧!”   候安摆好膳食之后,楚傲寒挥手让他退下。候安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缓缓退下,并关上密室的门。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叶轻霄恼了好一阵子,但楚傲寒识相的不再出现,久而久之,怒气也散了,只是仍有些戒备。   楚傲寒见他有些迟疑,便笑道:“你放心吧,朕不会再迫你,朕会等到你自愿那天。”   叶轻霄暗松一口气,与楚傲寒对桌而坐,楚傲寒把两人的酒杯斟满酒,又夹了一块鸡肉到叶轻霄的碗中,轻声说道:“快吃吧!”   叶轻霄拿起竹箸,优雅地吃了起来,楚傲寒偶尔把目光落在叶轻霄身上,眼眸里隐隐带着欲望。   自那天以后,他便想办法让自己对叶轻霄的感情冷却下来,甚至冒着被言官骂的风险收了几个男宠。但翻云覆雨间,却再也找不到当日的激情。只有想起叶轻霄那精瘦却柔滑的身体时,他才会浑身燥热。   这种情况让他感到不妙,于是一直对叶轻霄避而不见,但每当想到他与叶轻霄只隔着一面墙,便心猿意马,忍到今天,终于替自己找了个借口去见叶轻霄。   如今,俏想了许久的人就在面前,他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下来。   两人吃到半饱的时候,楚傲寒向叶轻霄举杯,神情愉悦地说:“朕很久没和你喝酒了,干一杯吧!”   叶轻霄优雅地端起酒杯,与楚傲寒轻轻碰杯,试探道:“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楚傲寒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又含笑看着叶轻霄饮尽美酒,才答道:“是的,朕今天收到好消息了。”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楚傲寒所谓的好息消,对叶轻霄来说肯定是坏消息,于是他放下酒杯,静待下文。   楚傲寒看了叶轻霄一眼,声音不徐不疾,让叶轻霄听得清清楚楚:“康王叶辰夕回东越篡位,结果兵败逃回我国,很快便到泰京了。而且他还为朕带回了一份礼物。”   叶轻霄微怔,却没插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言笑晏晏的楚傲寒。   楚傲寒又为两人的酒杯斟满酒,说道:“他出关之时,顺便斩杀了你们东越的守将郭可夫,准备把他的首级献给朕。”   叶轻霄全身一震,缓缓垂下眼帘,把眸中的悲伤遮掩住。   楚傲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再说道:“总有一天,朕会助康王杀回东越,让我旭日国的铁蹄踏碎东越的江山。到了那时,你会如何?”   叶轻霄紧握双拳,不发一言。但从那双坚定而决绝的眼眸中,楚傲寒明白了。倘若东越的江山毁在叶轻霄手中,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殉国。   那一瞬间,楚傲寒忽然觉得一阵寒意直窜心头,心里的感觉太复杂纷乱,让他不知是喜是忧,但作为一名帝王,他明白他该怎么做。即使叶轻霄因此殉国,他也必须毫不犹豫去做,而且不会后悔。   至此,叶轻霄已失去了食欲,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慢饮,楚傲寒知道他心里忧郁,便不再打扰他,只是静坐在一旁与他无声对饮,直至酒罄。   康王叶辰夕把带来的一万东越兵留在青河关休整,他只带了三千卫队和沈曼回到泰京,向楚傲寒献上了郭可夫的首级。楚傲寒大悦,当众许诺要助叶辰夕回国夺位,并把他九皇弟的睿王府改成康王府赐给叶辰夕,封沈曼为威武大将军,仍领跟随叶辰夕叛逃而来的一万士兵,守卫青河关外的项城。   圣旨一下,立刻有朝臣上奏折阻止,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兵科给事中闻巧雷,此人的言词刻薄毒辣,让人读之汗颜。楚傲寒开始的时候不予理会,但此人仍然不肯死心,一而再地上奏折弹劾叶辰夕和沈曼,楚傲寒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斥了一顿,罚俸半年,事情才告一段落。   从此以后,朝中上下都知道闻巧雷和叶辰夕、沈曼不和,这件事很快便成了百官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但对叶辰夕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不痛不痒,他自从回到旭日国之后,便终日躲在康王府里借酒消愁,两耳不闻窗外事。   自那天对饮之后,楚傲寒一直没再出现过,他是个冷静的皇帝,即使偶尔情不自禁,却不会允许自己冲动太久。   这些天一直由候安守着叶轻霄用膳,更方便叶轻霄与摘星阁联系。这天,当候安摆好了膳食便恭敬地退到一旁,时刻注意密室门口的动静。   叶轻霄照旧先打开酒壶里的机关,果然看到里面有纸条,抽出来一看,纸条竟然有两张。他先打开其中一张,仔细看完摘星阁的消息,又思考片刻,才伸手摊开第二张纸条。   细薄的纸条里只有两个字:等我。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只有短短的两个字,但叶轻霄一眼便认出这是叶辰夕的字迹。他全身一震,用手指细细摩挲着那两个苍劲张狂的字,喉咙和心口都涌上一阵暖意,久久无法缓过来。   他和叶辰夕一起长大,为各自的信念斗了多年,又被爱恨情仇纠缠了半辈子,两人之间的牵绊复杂得甚至连他自己都理不清。他一直知道叶辰夕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但他一直刻意忽略,甚至一手促成两人渐渐疏离的局面,杀母之仇、权力之争、甚至兄弟血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横垣在他们之间,所以他从来不敢多想。   直至两年前,山洞倾塌,叶辰夕为救他而被埋。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也随之倾塌,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感受到那束穿越人群一直追逐着他的深情目光;再不会有人在雨中为他撑伞,跟他说:“如果父皇要杀你,我会为你求情”,他开始懂得了寂寞,他甚至为了叶辰夕而放弃了一直坚持的复仇,放过了珑太妃。   即使后来重遇叶辰夕,他也一直宛如梦中,直至这两个熟悉的字映入眼帘,两年多来隐忍在心头的寂寞都仿佛被这两个字融化。即使叶辰夕失了忆,对他诸多误会,他仍然感谢上苍。   不舍地仔细摩挲着手中的纸条,然后放在盒灯里点燃,一瞬不瞬地看着手中的纸条变成灰烬,他才轻声低喃:“我等你……”   冬至过后,叶幽然以派了使者到旭日国,要求把叶辰夕和沈曼押解回国,使者态度强硬,并扬言若楚傲寒不肯妥胁,东越国便以铁骑踏碎旭日国的半壁江山,亲自到泰京抓人。   同时,东越国已在边境阵兵五万,雄视绝塞。旭日国朝中一片人心惶惶,若是以往,先皇旧党定会坚决要求楚傲寒把叶辰夕和沈曼押解回东越国,但如今清算之声甚嚣尘上,他们自然不敢多言。   于是楚傲寒一锤定音,婉拒了东越国使者的要求,并扬言旭日国海纳百川,只要敌国将领诚心来投,旭日国绝不负他。   叶幽然处事向来雷厉风行,谈判决裂之后,他便下令边境的五万东越军攻打青河关,一时之间,千里狼烟,边声沸腾,旭日国边境的大批百姓北上避难,道路上哭声震天。   消息传回朝中,百官震惊,那天的早朝吵闹得像菜市场,最后由兵部尚书朱谋提议“以东越人打东越人”,让叶辰夕领兵出征,由此试探叶辰夕和沈曼的忠诚。这个提议得到了大部分官员的支持,并很快得到了楚傲寒的同意。   楚傲寒命叶辰夕领京军一万到青河关与沈曼共同御敌。为了提防叶辰夕,他又任命与叶辰夕和沈曼素有嫌隙的闻巧雷监军,并下密旨给予他专杀权和便宜行事权,一旦叶辰夕和沈曼有变,可先斩后奏。   于是叶辰夕和闻巧雷领着一万京军急如星火地离开了泰京,赶往青河关御敌。   青河关是旭日国的门户,原本与圣珈族的科尔什互为犄角,但自从圣珈族灭族之后,青河关便直接暴露在敌前。于是楚傲寒下令在青河关外建立一道防线,修筑了众多的堡、墩台和障塞,互为犄角。   这道防线十分坚固,一年前东越国的安王叶浩宁曾在青河关外绕了一圈,遥对青河关望洋兴叹。   东越国的主帅是前军都督洛斯,他深知要攻下青河关是十分艰巨的任务,因此没有下令强攻,只是试探性地发动了几次进攻,每次目标都不同,而不管他攻打哪个地方,其他地方都会立刻出兵救援,反应之快让洛斯十分意外。   因此当叶辰夕和沈曼赶到青河关时,两军正相持不下。叶辰夕知道青河关的防线十分坚固,因此决定以守为主,而洛斯似乎对叶辰夕十分忌惮,一直以各种方式试探叶辰夕的实力,叶辰夕应祭得游刃有余,让东越军不能寸进。   与叶辰夕素有嫌隙的监军闻巧雷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弹劾叶辰夕的机会,比如只守不攻、在军中饮酒等事都成为弹刻的理由,朝中的大臣都清楚这两人有嫌隙,久而久之就不当一回事了。   边关烽火不绝,而泰京亦暗涛汹涌,一场颠覆之祸正在旭日国悄悄酝酿,而朝中的众臣却毫无所觉,依旧斗得翻天覆地。   22、玉碎   在年关将近之际,朝中却一片波谲云诡,楚傲寒旧党继续清算先皇旧党,而楚傲寒却态度暧昧,终于有几名大臣受不住压力辞官回乡,楚傲寒假意挽留了几句,在那几名大臣坚持之下,终于同意他们辞官,并迅速补上几名年轻有毅力的官员。   至此,众臣终于明白了楚傲寒的意图。先皇旧党大多是一些历经三朝的老臣,思想迂腐,不知变通,又因为楚傲寒弑兄夺位,他们虽然表面恭敬,但心中自然不服,甚至有点瞧不起楚傲寒。   楚傲寒虽然有心革新,但这些老臣却成了一股不少的阻力,楚傲寒原想不着痕迹地慢慢把他们清理出来,却不料众臣比他更沉不住气,竟开始秋后算帐。事情虽然出乎意料,却是往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因此他刻意纵容这股清算之风,并有意借它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终于迎来了元旦,宫中贴上了红色的窗花和春联,一片喜气洋洋。   放假的那几天,朝臣们互相登门拜年或以名贴投贺,并借此商议朝中大事。   这夜,月色横空,薛凌云和墨以尘用过晚膳之后便在暖阁下棋,正下到一半,卢少星来访,他们立刻撤了棋盘,与卢少星见礼之后,各自坐下。   由于清算越演越烈,卢少星亦受牵连,终日忧虑之下,他已憔悴了许多,碍于形势所迫,他甚至比薛凌云和墨以尘更急进。   才刚坐下,卢少星便说道:“楚傲寒是铁了心秋后算帐,如今已有数人辞官回乡,此事不宜再拖。”   墨以尘闻言,问道:“依卢大人之见,何时才是最佳时机?”   卢少星似乎早有决定,立刻答道:“元宵之后,楚傲寒会依制到近郊祭天,当晚会宿在近郊的行馆,到时宫中防守空虚,那是最佳时机。”   薛凌云和墨以尘在旭日国生活了二十多年,对旭日国的事十分熟悉,自然知道祭天的事。他们早已暗中商量过,也觉得祭天的时机最好,于是听了卢少星的话只是对看一眼,薛凌云便点头说道:“祭天确实是个好时机,一旦错过,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墨以尘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这笑容一如当年般淡雅出尘,有时候不禁让卢少星疑惑,为何有人能在经历过这样的波折后依旧保持着这淡雅的笑容?也许,这就是墨以尘的特别之处吧?   “我们的人马早已准备好了,卢大人那边安排得如何?”   卢少星闻言笑道:“你们放心,上十二卫里有不少都是先皇旧臣,当初楚傲寒叛变,他们都曾激烈抵抗,直至先皇在宫中自焚,他们知道大势已去才迫不得已投降。如今为救四殿下,他们愿意肝脑涂地。”   上十二卫是旭日国的皇帝直辖亲军,俗称禁军,负责护驾和护卫宫禁,上十二卫的第一卫是锦衣卫,负责护驾、查察官员及缉捕,第二卫是旗手卫,负责护架、执掌御驾所用的金鼓、旗帜及守卫宫门。其余各卫除了护架之外,负责守卫宫禁及巡逻。   先皇楚傲钦在位时,薛凌云便曾任锦衣卫指挥使,风光一时。想来,现在上十二卫里仍有不少人曾是他的属下。   薛凌云沉思片刻,说道:“旗手卫里可有我方的人?我们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宫,先迎接灵犀,再由灵犀号召上十二卫的人。”   卢少星点头同意,捧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即说道:“我的侄儿便是旗手卫力士,那天正好在朝阳门当值,到了二更他会悄悄开门,我们一起潜进去救四殿下。”   “如此甚好。”墨以尘的唇畔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随即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京营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卢少星思索片刻之后说道:“皇帝不在宫中,而且没有皇帝的诏书,京营那边应该不敢随便出营。”   薛凌云接口道:“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最好在城外埋伏一批人马,专门刺杀逃出来搬救兵的人。如果有必要,可以连京营的将领一起处理掉。”   卢少星闻言,心中陡寒,虽然他一直知道薛凌云很有杀伐决断,但因他曾做过亏心事,如今亲眼见薛凌云处事,不禁怆然暗惊。想到日后薛凌云可能会有得知真相的一天,心里便有了计较。他日若能顺利把楚灵犀扶上皇位,他便能位极人臣,到时候必定要找个借口把薛凌云杀掉,以绝后患。   打定主意之后,他的笑容渐渐灿烂,扯动脸上的皱纹,显得十分苍老:“世侄要尽快联系康王,让他暗中回京与我们会合。”   薛凌云看到卢少星的笑容,知道他不怀好意,以眼睫毛掩去眸中的冷凝,答道:“晚辈明白。”   墨以尘看到薛凌云藏于衣衫下的手微微颤抖,知道他思及往事心里难受,于是状似不经意地按住他的手。薛凌云全身一震,看了墨以尘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从容淡雅的笑意,心中的苦涩竟渐渐淡了下来。   待薛凌云平静之后,墨以尘又不着痕迹地松开手,向卢少星说道:“此事需慎之又慎,我们必须再仔细参详,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当然。到了如今,已是死鱼网破,再无回头之路。”   接下来,他们又再仔细斟酌了一翻,直至深夜,卢少星才告辞离去。   春夜犹寒,当薛凌云和墨以尘站在暖阁门外目送卢少星离去时,忽有一阵寒风袭来,通体生寒。   夜雾深重,墨以尘透过纱灯看着朦朦胧胧的夜色,神色端凝。   薛凌云轻轻蹙眉,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有点担心。”顿了一下,墨以尘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反复推想过这次的计划,但我们不但要把陛下从宫中救出来,还要躲过旭日国的追杀回到东越,此行必定险阻重重。”   薛凌云淡然一笑,安尉道:“不用担心,到时候楚傲寒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我们。”   墨以尘看着薛凌云唇畔的浅浅笑意,心中的担忧渐渐平复下来。他们这一生可谓波折如山,已不知遇过了几重险阻,如今仍能与薛凌云生死与共,又有何求?   “夜里风凉,回去歇着吧。”薛凌云轻声说道。   如被筛碎了的月光伴着灯光洒了墨以尘一身,他静静地看着薛凌云,那如玉容颜在月色下显得出尘无暇,让薛凌云不由得心中一悸。   “凌云,不论前事如何,你仍是我此生可以生死与共的朋友。”墨以尘的语声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长夜,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却给薛凌云带来无法言喻的震憾。   当天决绝地摔琴而去,心知此生再无可能,所以即使隐居时心心念念,也没想过要回京找他。如今意外重逢,昔日谁是谁非已不再重要,曾经的山盟海誓已成梦里烟花,不管墨以尘这段话是出于真心还是矫情,他们之间都已存在无法愈越的鸿沟,再走不回当初迷失的那个路口。   于是,他回视墨以尘的目光,唇畔带笑:“我亦然。”   在那优雅的笑容下有多少沧桑、多少惆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今年,叶轻霄过了一个最没趣的元宵节,看不到美轮美焕的灯楼,无法和兄弟知己调琴咏月、把酒言欢,只能困在密室里对着两盏玻璃花灯轻叹,纵有精致的膳食也味同嚼蜡。   匆匆看完藏在酒壶里的字条,立刻放在盒灯里点燃,慢慢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化成灰烬。叶轻霄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亮光,沉思片刻,便写了一张纸条藏回机关里,等一切完成之后,他才暗松一口气。   守在一旁的候安立刻把餐具和剩饭收拾干净,又为叶轻霄倒了一杯茶。叶轻霄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问道:“朕吩咐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回陛下,奴才都做好了。”候安恭敬地答道。   叶轻霄闻言点头,随即顿了一下,又说道:“明天楚傲寒离京祭天,你想个办法留在宫中。”   候安低眉垂眼,语调几乎没什么起伏:“楚傲寒陛下早吩咐了奴才留在宫中为陛下送膳食。”   此事正中叶轻霄下怀,他点了点头,唇畔泛出一抹笑意:“等楚傲寒回来,一切已成定局了。”   语毕,他闭上双目,又再陷入沉思中。少顷,密室的门缓缓打开,露出楚傲寒那轮廓分明的俊脸,他快步走进来,站在叶轻霄面前,问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每逢佳节倍思亲。”叶轻霄随口答道,立刻惹来楚傲寒的一抹冷笑:“高处不胜寒。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亲人值得你思念?”   叶轻霄闻言,目光一黯,沉默不语。   候安向楚傲寒行了礼,便提起食盒退了下去。楚傲寒见叶轻霄闷闷不乐,心里也有点不痛快,声音不自觉轻了下来:“若你嫌没趣,不如朕叫候安带些花灯进来让你观赏?”   叶轻霄兴趣缺缺地摇头:“不必了,在这里观赏有什么意思。”   楚傲寒又问道:“不如朕陪你喝两杯?”   叶轻霄看了楚傲寒一眼,反问道:“你已经喝过酒了吧?”自他进来之后,整个密室都充斥着一阵浓浓的酒味,想必是楚傲寒设了宴,而且喝了不少。   楚傲寒闻言嗅了嗅自己的衣衫,果然闻到一阵酒味,于是笑道:“朕刚才确实喝过酒了,但还想再和你喝。”   语毕,他命守在密室外的候安取酒,过了不久,候安便拿来一坛飞花醉、一个四神温酒炉、一个褐釉双龙耳壶和两个夜光杯。   楚傲寒亲自为酒坛开封,顿时曲香浓溢,扑鼻而来,叶轻霄赞叹道:“果然是好酒。”   候安点燃了温酒炉,给杯中添酒,然后行礼退下。渐渐,酒香盈满一室,楚傲寒为各自倒了一杯酒,笑道:“你尝尝。”   叶轻霄端起酒杯,先闻酒香,再喝一口酒,只觉浓香味纯,不禁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比恒王所酿的玫瑰露如何?”楚傲寒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问道。   叶轻霄微笑答道:“玫瑰露入口软、落肚甜,却后劲极强,让人不知不觉就喝醉了。这酒乍喝之下似火烧喉咙,但缓过劲来却后味回甜,不似想像中那么烈。”   楚傲寒闻言点头,再为叶轻霄斟了一杯酒,一瞬不瞬地看着叶轻霄,意有所指地道:“玫瑰露酒如其人,那恒王看似无害,但后劲来时却让人猝不及防。”   叶轻霄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傲寒冷笑一声,答道:“聪明如你,又岂会不知?你被囚多久了?那恒王可曾想过救你?他唯一的行动是要朕押解康王回朝,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叶轻霄抿唇不语,握着酒杯的手却已关节泛白。   楚傲寒继续说道:“他已不顾你的生死,只想尽快解决掉叶辰夕,然后找个时机篡位。”   “你不必再说了。”叶轻霄握着夜光杯的手轻轻一颤,虽然他很快便掩饰过去,但却逃不过楚傲寒的眼睛。   楚傲寒慢慢握住叶轻霄执杯的手,柔声说道:“只要你说一声,朕便派兵跟你打回东越,助你重登皇位。”   叶轻霄回望楚傲寒,眼利似刀,唇畔慢慢绽出一抹冷笑:“楚傲寒,你当朕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四分五裂的东越,朕又岂会如你所愿?”   “难道你就这样把江山拱手相让?他们根本不顾兄弟情,你为何还要顾念他们?”楚傲寒的声音沉了下来。   “朕顾念的不是他们,而是东越。”语毕,叶轻霄手一扬,那光亮似镜的酒杯应声而落,碎成数片,叶轻霄望向楚傲寒,目光如炬,字字铿锵:“朕宁碎不叛东越。”   楚傲寒虽然对叶轻霄的反应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仍禁不住心中震憾。至高无上的权力容易腐蚀人心,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最终会放弃某些一直坚持的信念,比如叶辰夕,又比如叶幽然。但叶轻霄不一样,不论何时何地,他始终以大局为重。   若非这样的人,又怎能让他如此欣赏?   楚傲寒从容地放下酒杯,轻声说道:“朕明白了,朕不迫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语毕,他站了起来,看了叶轻霄一眼,转身走出密室。   叶轻霄一直注视着楚傲寒的背影,直至密室的门缓缓关上,他的目光幽深明晰,表情淡定冷峻,若楚傲寒此时看到他的表情,就会明白有些东西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然而,他终究错过了……   23、血染帝都   到了旭日国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楚傲寒在禁军的护驾下离开了皇宫,围观的百姓跪在道旁山呼万岁,声音激昂。楚傲寒端坐在辇舆中,百官随行,只见笙旗猎猎、号带飘扬,十分壮观。   墨以尘和薛凌云易了容,并肩跪在人群中,看着华丽的辇舆在禁军的护卫下渐渐远去。薛凌云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眼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恨意,但颤抖的双手却无法掩饰他的心思。   墨以尘见状,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现在陛下尚在险境,你暂且忍耐吧!”   薛凌云轻轻点头,以同样低的声音答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直至华丽的辇舆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们才随着人群站起来,墨以尘抬头看天,只见碧空如洗,阳光明媚,但却无法融化他们眸中的冷凝。   铜壶滴漏,正报二更,皇宫里的朝阳门应声而开,一行人寂静无声地潜进皇宫内,迅速朝着圣秤殿的方向走去。   由于部分禁军随楚傲寒离宫,如今防守空虚,部分巡逻的禁军又是先皇旧党,他们早已接到命令,此刻便与叶辰夕带来的五千精锐里应外合,奔向圣秤殿。   由于怕引起楚傲寒的猜疑,只有卢少星和另外几名大臣告了假,此刻他们正紧紧跟随在薛凌云和墨以尘身后,虽然走得气喘吁吁,却始终心情激动。   一轮玉盘高挂在夜空中,洒下柔光万顷,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紧张神色,叶辰夕更是把长剑紧紧握在手中,目光透过朦胧月色,落在圣秤殿的方向。   苏末云一直跟在叶辰夕身后,他抿唇看着叶辰夕那冷竣的侧脸,把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走了一段路之后,卢少星在叶辰夕耳边低声说道:“康王殿下,前面巡逻的禁军是楚傲寒的人,我们恐怕要杀过去了。”   叶辰夕眸光一凛,猛然一挥手,冷声喝道:“杀!”   卢少星也向旗手卫指挥使荆同孝打了个眼式,荆同孝立刻向身后的禁军命令道:“儿郎们,四殿下就在圣秤殿里。咱们杀过去,迎回四殿下!”   先皇党的禁军闻言,顿时精神抖擞,高声喊道:“杀叛贼,迎回四殿下!”   喊罢,他们便冲杀过去,见人便砍,楚傲寒派的禁军尚未反应过来,失了先机,很多士兵尚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成了刀下亡魂。然而这毕竟是旭日国最精锐的士兵,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奋勇杀敌,一时之间,刀剑撞击的铿锵锐响划破长夜,混合着凛冽的风声传遍整座皇宫。刀光剑影纷纷如潮,在月色映射下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们脚下的青石地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向远处蔓莚,如一张狞狰的红地毡,在夜色中湿湿漫漫。   宫中的其他禁军闻讯赶来,迅速投入战斗中,只见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喊杀声洋洋如水般传遍皇宫的每个角落,让人夜不安寝。   叶辰夕心心念念叶轻霄,带着数百近卫冲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圣秤殿的方向疾冲而去。苏末云、薛凌云、墨以尘、卢少星以及其他几名先皇旧臣紧跟在他们身后,避着腥风血雨缓缓前进,不消片刻,他们的衣衫便染满士兵的鲜血。   叶辰夕那柄如霜似雪的长剑早已一片血色,每挥一下,便有鲜血四溅,他的眼神蕴冽,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让人无法迫视的气势,在敌军中左折右回,所到之处皆死伤惨重。   苏末云本是侠客,身手了得,出招快如闪电,专挑敌军的将领来杀,然而禁军是旭日国的精锐部队,训练有素,一个将领死了,由下一级的将领指挥,若将领被杀光了,就由资历最深的人指挥,互相配合,悍然不退。   旭日军的近卫队亦是人人奋力拼杀,毫不畏死。   薛凌云正跟在叶辰夕身后不远处,在剑芒流转之间,敌军纷纷倒下,而他却能在奋勇杀敌的同时把墨以尘护得滴水不漏。   渐渐杀到圣秤殿前,尚未入殿,便有一声怒喝急掠而来:“何人敢闯陛下寝宫!”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数十名暗哨从隐蔽的角度冲了出来,身影毕挺如刀,人人皆如一柄出销的宝剑,气势迫人。   叶辰夕眉宇一扬,明眸如霜,冷声向身后的士兵命令道:“杀!”   他身后的士兵迅速挥动被鲜血染红的军刀,向守在殿外的暗卫杀去,这些暗卫都是万里挑一的人选,面对数倍的敌人毫不胆怯,互相配合,动如风火,把殿门死死护住,不让叶辰夕一方有丝毫空隙。   叶辰夕把侍卫分成两批,一批由苏末云带领,拖住暗卫,他自己率另一批侍卫如尖刀般插入暗卫的防线中,来回冲撞,并以多人合力绞杀一人,趁着暗卫尚未来得及弥补空隙时切入那缺口中。   不过转瞬之间,殿前的青石阶梯已血流满地,在月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寒光。天空中的那一轮冷月仿佛没看见这一场生死于呼吸之间的拼杀,依旧以柔和的蛛丝照遍大地。   楚傲寒的暗卫虽然勇悍,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叶辰夕控制住殿门。墨以尘和卢少星立刻在侍卫的掩护下冲进殿内,只见一个人身穿月白长袍,披着白狐衾,端坐在梨花木椅上,那人英武如玉,气度恢宏,一看便知绝非普通人。他的身后站着楚傲寒的心腹内侍候安,候安垂手而立,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恭敬。   卢少星一见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人,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胸中充盈鼓荡,有心酸、有愧疚、有兴奋,五味杂阵。他与楚灵犀虽有数年未见,却仍能一眼认出来,虽然眼前这人的身材比当年的楚灵犀高些,但当年楚灵犀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事隔多年,肯定已长高了不少。他比当年成熟了许多,眉目之间少了几分冰冷,添了几分沧桑,但却越来越像先皇。   卢少星在激动之下扑了过去,跪在那人面前,哽咽道:“臣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那人淡然一笑,缓缓扶起卢少星,却不说话。就在卢少星疑惑之时,恭立在一旁的候安解释道:“楚傲寒迫殿下服了失声药,殿下暂时失声,过两天便能自动痊愈了。”   卢少星疑惑顿消,却止不住老泪纵横:“臣无能,让殿下受苦了。”   那人仍然淡淡一笑,轻拍卢少星的肩膀以示安慰。   墨以尘立刻上前向那人行礼,尚未说话,又被那人扶了起来。候安立刻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还是尽快出殿鼓舞士气吧!”   众人觉得有理,卢少星立刻以衣袖拭去脸上的眼泪,退到楚灵犀身后,楚灵犀与墨以尘对看一眼,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已不知交换了多少讯息。   楚灵犀先举步向殿外走去,墨以尘和卢少星跟在他身后一步半处,随他一步步走向殿门,刀剑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楚灵犀踏过圣秤殿的门槛,迎着幽幽如水的月光,昂然而立,他的神色淡定冷峻,面对满阶鲜血及满地尸体毫无惧色,仿佛在他前面的不是阶梯,而是整个天下。   原本挥剑杀敌的叶辰夕一见了他,顿时心跳如鼓,虽然眼前这人易了容,不再是他熟悉的容颜,但那熟悉的目光仍让他全身血液沸腾。两人的目光透过刀光剑影纠缠在一起,那一瞬间,仿佛凛凛刀光、腥风血雨都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他们眼眸中的脉脉温情,即使只有一刹那,却剩过千万年。   当叶辰夕回过神来时,立刻越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恭敬地下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以尘、薛凌云、候安和卢少星回过神来,也跟着下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他们来的几位先皇旧党见状也下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辰夕的近卫看见叶辰夕俯首称臣,虽然他们正在奋战无法下跪,却仍跟着山呼万岁。先皇旧党的禁军见此情此景,也跟着呼喊起来,一时之间,皇宫之内全是山呼万岁之声,洋洋如水,不绝于耳。   只是,在这激荡人心的时刻,有些人知道自己在向东越帝叶轻霄俯首称臣,有些人却以为自己在向楚灵犀称臣。   圣秤殿前成了今夜的主战场,刀剑、铠甲、尸体和断掉的四肢随处可见,无数士兵为了自己的信仰抛头颅洒热血。叶轻霄一直站在殿前,长身玉立,气傲苍穹,叶辰夕手执滴着血的长剑守在他身旁,寸步不离,虽然偶尔有人突破侍卫的防线想杀叶轻霄,却全被叶辰夕一剑毙命。   叶辰夕一派士气高涨,战至下半夜,几乎已把楚傲寒一派的禁军全歼。卢少星看着已渐渐失去抵抗能力的楚傲寒余党,掩饰不住心头的兴奋,他恭敬地向叶轻霄说道:“如今皇宫已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明日陛下还要进行即位大典,不如陛下先去歇吧!”   薛凌云冷哼一声,说道:“卢大人似乎高兴得太早了。”   卢少星闻言一惊,反问道:“世侄此话何解?”   此时,站在他身前的叶轻霄忽然说道:“多谢卢大人出手相助,朕感激不尽。”语毕,他撕了人皮面具,对卢少星一笑,眼眸中异芒炯炯。   “叶轻霄!”卢少星一惊,顿时血不华色,他猛然把目光转向薛凌云,怒道:“薛凌云,你竟然骗老夫!”   薛凌云回望卢少星,眼利似刀,语气冷若冬日寒霜:“卢少星,我父亲的尸体至今仍挂在城头上看着你呢!”   卢少星闻言又是一惊,下意识退后数步,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你……你早就知道了?”   薛凌云冷哼一声,说道:“此仇不报,我薛凌云枉为人子。”语毕,只见寒光一闪,卢少星已人头落地。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几名旭日国大臣见状惊叫连连,往阶梯下跑去。   薛凌云的动作仿佛一个讯号,原本已渐渐停了杀戮的东越士兵向刚才的盟友亮出了屠刀,旭日禁军虽然看见叶轻霄撕了人皮面具,却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转瞬间便有数人倒下,腥风又起,喊杀声又再响遍整座皇宫,新一轮的杀戮又再开始。   夜已深,月华如雪,而这座曾经繁花似锦的皇宫此刻已经鲜血盈地,血腥味弥漫整座皇宫,薰人欲呕。   旭日禁军经此巨变,已知道自己成了名正言顺的叛军,人人心丧若死,斗志全失。有些刚烈的士兵便想在临死前杀了叶轻霄赎罪,一时之间,有数人冲上湿滑的青石阶,想要突破叶辰夕近卫的保护圈,叶轻霄站在侍卫中间,气度沉凝,毫不在意冲着他而来的汹涌杀气。   “叶轻霄,你假扮四殿下,骗我旭日禁军的好汉,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其中一名旭日士兵边冲杀边高声喊道,声音虽已沙哑,却杀气四溢,让人不寒而栗。   叶辰夕目光一懔,迅速移步、挥剑,捷若腾猿,不过眨眼间,刚才还在叫嚣的那名士兵便身首异处。叶辰夕轻蔑地看了那颗滚在血泊中的头颅一眼,冷哼一声,然后退回叶轻霄身旁。   叶轻霄目光淡漠地扫过那颗人头,说道:“他无法杀朕,只能逞口舌之快,你何必因此动气?”   叶辰夕并非轻易动气之人,对这种无关痛痒的路人更不愿意浪费眼神,但乍听到那人诅咒叶轻霄之时,仍忍不住动了怒。在见到叶轻霄之前,他日夜担忧,只要一想到楚傲寒不知道会用何种手段折磨叶轻霄便心如刀割。   思及此,他不禁着急地问道:“楚傲寒可有折磨陛下?”   叶轻霄闻言摇头,唇畔带笑:“楚傲寒是君子,一直待朕很客气。”   叶辰夕看到叶轻霄的表情,忍不住心头泛酸:“陛下似乎很欣赏楚傲寒?”   “楚傲寒乃龙鳞凤翎般的人物,朕登基前便与他惺惺相惜,若非两国之争,必能成为知己。只可惜,如今是不可能了。”话语中竟有惋惜之意。   叶辰夕心头一紧,胸口中的酸意更甚,不禁加重握剑的力道,沉默不语。   战至下半夜,形势已定,只有部分旭日军负隅顽抗,叶轻霄暗松一口气,对身边的叶辰夕说道:“在回东越之前,朕还想去一个地方。”   叶辰夕挑眉,反问道:“裕王府?”   叶轻霄含笑点头,但转瞬间便神色冰冷下来,字字铿锵:“朕要让天下人看到,背叛我东越的下场!”   叶辰夕早有此意,此时听了叶轻霄的话,眼角眉梢之间都带了几分冷意:“叛我东越之人,纵是远在千里,臣亦会将他斩杀。”   此时,已有侍卫牵来数百匹马,叶辰夕向苏末云交待了几句,便扶了叶轻霄上马,薛凌云和墨以尘各乘一骑护在叶轻霄身旁。其他侍卫亦已上了马待命。   叶辰夕长笑一声,飞身上马,向尚在顽抗的旭日禁军说道:“你们去跟楚傲寒说,叶辰夕感谢楚傲寒陛下的照顾,后会有期。”   语毕,他策至叶轻霄身旁,叶轻霄看了他一眼,一拍马股,说道:“走吧!”   叶辰夕紧跟在旁,鸣角而行,十分张扬。墨以尘见状,掩嘴低笑。薛凌云说道:“听说殿下以前出征,每当偷营的时候便会鸣角穿营而去,如入无人之境,经常让敌军恨得牙痒痒的。”   果然,旭日禁军眦睚欲裂,却奈何他不得,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   24、最难是君王   裕王府就在皇宫朝阳门外不远处,此时的裕王叶帕阳早已接到了宫变的消息,布署好防御。他惴惴不安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每过一段时间便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他目前只知道是先皇旧党夺宫,却不知道叶轻霄参与其中,否则,他此刻早已逃之夭夭了。   越踱步越心烦意乱,他停住脚步,拿起茶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茶,茶水已冷,入口苦涩,他一怒之下把茶杯甩到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有奴仆闻声而来,看见裕王满脸怒容,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边收拾茶杯边身体发抖。   当奴仆收拾干净之后,正好有探子回来,裕王立刻上前,急问道:“现在宫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探子的脸色苍白,虽然是初春,脸上却满是冷汗,连声音都有点颤抖:“禀殿下,原来那些先皇党的人都被骗了,他们救出来的人是叶轻霄。现在东越军和旭日禁军打了起来,形势对旭日禁军不妙……只怕……只怕……”   裕王全身一震,顿时如遭霜欺,那憔悴的脸上布满了惊惶,少顷,他反应过来,着急地说道:“本王不能坐以待毙,本王必须出城暂避。”   “殿下万万不可出城,叶轻霄在宫中闹得这么大,却不见京营入宫救援,肯定是叶轻霄在城外埋有伏兵,专门刺杀出宫救援的人马。殿下若此时出城,只怕九死一生。”   听了探子的话,裕王顿如醍醐灌顶,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思索片刻,才说道:“叶轻霄必定不敢在泰京久留,过了今夜,他就会迅速离京,本王只要熬到楚傲寒回宫便可,生死只在今夜。”   探子听罢,点头咐和道:“殿下说得对,只要殿下在民居中躲过今晚,等楚傲寒回宫,叶轻霄便奈何不了殿下。”   主意一定,裕王用力击掌,大步踏出堂屋:“事不宜迟,咱们立刻走。”   语毕,他在堂屋外点了数十名近卫,疾步走出裕王府的大门。刚走出十数仗,便听见一阵急速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裕王脸色大变,知道情况不妙,立刻下令:“快回府,关上大门!”   尚未来得及行动,那数百骑已疾似流星地冲了过来,只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说道:“皇叔,阔别数年,别来无恙吧?”   裕王却顾不上他,只苍白着脸向身边的侍卫喝道:“快走!”   他们一行人退了几步,又有一个威严中带着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叔不必妄想逃跑,今日既然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声刚落,便有一柄长剑如电闪流虹般掠了过来,裕王连忙闪避,反手拨剑阻挡,一声铮鸣之后,他和叶辰夕各自退开。裕王的目光掠过坐在马背上的叶轻霄,心思电转之间,便转过头向他的侍卫使了个眼神,立刻有几名侍卫边打边向叶轻霄接近,意图劫持叶轻霄。   薛凌云见状,策马挡在叶轻霄面前,向他身后的侍卫下令道:“保护陛下!”   一声令下,叶辰夕的近卫立刻把叶轻霄护得滴水不漏。   裕王和薛凌云当年早已在战场上打过照面,如今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但裕王被叶辰夕步步紧迫,已无暇再顾及薛凌云。   战得正酣,裕王府的门房听到门外的动静,打开大门窥视,立刻吓得脸色铁青,然后迅速跑进裕王府里召集人马。   叶轻霄神色微变,向叶辰夕说道:“辰夕,速战速决。”   叶辰夕知道时间无多,于是向身后的侍卫一挥手,下令他们守住门口,不要让裕王府内的侍卫有机会出来援救裕王,他的招式越出越狠,招招夺命,裕王退无可退,疲于应付,只得说话扰乱他的心神:“叶辰夕,今日你相助叶轻霄杀本王,他日你的下场比本王更惨。”   叶辰夕闻言长笑一声,说道:“多谢皇叔关心,只怕皇叔看不到那天了。”   语毕,叶辰夕眸光一冷,杀气迫人,长剑疾闪之间,一剑砍断了裕王的右臂,裕王惨叫一声,身体摇摇欲坠,血花如雨,他的手臂和长剑坠落地面,发出一阵脆响。   叶辰夕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一剑劈落他的头颅,扔进裕王府中,高声喊道:“谁敢叛我东越,即使千里追杀,本王亦在所不惜!”   裕王一死,他的随从已不成威胁,大部分人惊散,虽仍有少数忠心的侍卫要为裕王报仇,却不成气候,很快便被消灭。   叶辰夕用锦布把手中的长剑拭擦干净,放回剑鞘内,然后从容上马,一拉缰绳,对叶轻霄笑道:“走吧!臣弟和末云约好了在城门会合,他应该已经到了。”   叶轻霄闻言点头,手一挥,命令道:“出城!”   随着一阵马鸣声响起,这队浑身浴血的人马瞬间便消失在长街之中,原本喧闹的街道渐渐静了下来,只有让人欲呕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旭日国君臣到达近郊的行馆之后,按制设了素宴,君臣同乐。宴罢,各自休息。   翌日清晨,楚傲寒沐浴之后,换上素白的纱衣,站在祭坛下的阶梯处。百官身穿官服跟在他的身后,人人神色端庄,无一人敢喧哗。   乐声响起,那激昂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般,在每个人的耳边连绵不绝,十分振奋人心。   楚傲寒正要走上台阶,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楚傲寒蹙眉,猛然回过身来,目光如电地注视着那急驰而来的士兵,却见那士兵身上染满血迹,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楚傲寒心头一紧,已知宫中出事,快步往那士兵的方向走去。那士兵一拉马缰,立刻从马上跌了下来,想向楚傲寒下跪,却无力爬起来,只得急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卢大人和部分禁军叛变了!卢大人与康王勾结,深夜潜入宫中,大开杀戒,宫中的禁军几乎全灭……”   说到这里,那士兵忍不住大哭起来。   此话如旱天雷般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众人神色骤变,乱成一团。楚傲寒面如土色,目中寒芒如电,急问道:“康王叛了?叶轻霄呢?”   百官听得如坠云雾,不知道楚傲寒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据说已被他杀了的东越帝,但那士兵却拭了眼泪,恨声道:“卢大人已被薛凌云斩杀,叶轻霄和叶辰夕一起离京了。”   众人听了薛凌云的名字,更如坠迷雾,完全摸不着头绪,只有楚傲寒能猜到个大概,他如今已顾不上祭天,命人抬来一张木椅,坐了下来,又命御医为那士兵包扎,然后沉声说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那士兵被楚傲寒免了下跪之礼,正坐在矮凳上接受御医的包扎,他尽量以简洁的言语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百官站在两旁听着,神色数变,有些暗中与卢少星勾结的更是惊得后背冷汗涔涔。   楚傲寒那俊美的脸早已盈满煞气,当他听完整件事之后,猛然一拍椅把,啪的一声,竟硬生生把椅把劈断,百官惊得跪了一地,颤声道:“陛下息怒。”   楚傲寒起身,一一扫视百官,目中寒芒如电,少顷,他才喝道:“朱谋。”   原本跪地百官之中的兵部尚书朱谋猛然出列:“臣在!”   “你马上派一队人把回京的路探一遍,看有没有埋伏。”   “臣遵旨!”朱谋领命退下,立刻去调动人马。   楚傲寒看着朱谋走远,命人取来笔墨,匆忙写了一封手谕,又再喝道:“谭显。”   忠烈大将军谭显闻声越众而出,中气十足地答道:“臣在!”   “你拿着朕的手谕去京营,命他们封锁所有出京的道路,并搜索京城五百里以内的所有地方,若遇到可疑人物,立刻抓起来。如遇抵抗,除了东越帝叶轻霄,其他人格杀勿论。”   当他说到叶轻霄三个字的时候,声音陡冷,竟有些咬牙切齿。   “臣遵旨!”谭显恭敬地接过手谕,迅速离去。   百官仍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自楚傲寒登基以来,何曾遇过这样的事?原以为抓了叶轻霄可以借机让东越国内乱,却不料东越将计就计,不但策反先皇旧党、救走叶轻霄,甚至还杀了裕王。   最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对叶轻霄恨之入骨的叶辰夕,心怀大志的叶辰夕竟然愿意放弃皇位、把叶轻霄救回东越。他曾亲眼看见叶轻霄身上的伤痕,若非存心复仇,叶辰夕又岂会如此待他?如今却又为何……   当初若一剑杀了叶轻霄,就不会有此变数,奈何他下不了手,更曾想过若叶轻霄无法对他动心,就此相伴一生亦无不可。也许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有收到闻巧雷弹劾叶辰夕的奏折,但叶辰夕带了数千亲卫回京,他却毫不知情,边关必定有事发生,说不定闻巧雷就是叶轻霄的一枚暗棋。   楚傲寒背光而立,身上的素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如电,寒气迫人,思绪转了几圈之后,他又急急写了一封手谕,冷声叫道:“石卫商。”   兵部侍郎石卫商连忙跪了到他面前,颤声道:“臣在。”   “叶辰夕降而复叛,青河关的情况不妙。你马上到青河关打探情况,若清河关情况危急,你可沿途集结边地诸镇的兵力抗敌,朕准你因地制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青河关外有东越的大军,叶轻霄若要回东越,必定走青河关,你好好守住青河关,绝不要让叶轻霄有机会出关,尽其所能活捉他。”   “臣遵旨!”石卫商恭敬地接过手谕,迟疑片刻,他问道:“倘若叶轻霄顽抗到底,无法活捉,臣该不该杀他?”   楚傲寒闻言,全身一震,仿佛被骨头哽在喉咙,久久无法回答。少顷,他才叹息一声,说道:“倘若无法活捉,那就……杀了吧!”   “是,陛下!”石卫商恭敬地站了起来,此时一阵狂风袭来,楚傲寒那素白的纱衣在风中飘若飞羽,在日光下璀璨得让人炫目。   然而那一刻,石卫商却依稀感觉到这位青年天子心中无法言喻的寂寞。也许,站在那种高度上,便注定了一生中无法真正拥有可与之并肩的人吧?   25、情缠   当楚傲寒回到皇宫时,日已渐暮,夕霞染红了半边天,把一片狼藉的战场渲染得异常悲壮,他踏过地上的尸体和刀剑一步步走向圣秤殿,从御花园到圣秤殿那么长的路,几乎无一片干净的地面,残阳如血,天地一色,血腥味飘散数里,连草木亦浑腥。   楚傲寒脸如万年寒石,每踏出一步,都让身后的随从惊心。好不容易走到圣秤殿,众人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楚傲寒静立在染满鲜血的石阶前,看着这片寸土尽赤的地方,仿佛要把这一刻铭记在心。士兵们在一旁候命,他不下令,没有人敢打扫战场,偏偏这位英明的天子仿佛忘记了此事一般,只是以一双寒目注视着触目所及的每处地方,直至华灯初上,他才以狠狠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命令士兵打扫战场。   士兵们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发出低低的呜咽,若非楚傲寒一直静立在殿前注视着战场,只怕他们早已失声痛哭了。   断剑、铠甲、断肢和碎布处处可见,灯花乍碎,一直映照着殿前那名神武不凡的青年天子。一整夜,他都站在殿前,默默注视着满目尸体,听着士兵们那宛如幽魂夜语的压仰低泣,仿佛要永远记住这沉痛的一刻,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对手给他留下的印记。   几天后,陆续有数十名溃逃的士兵从青河关前线赶回来,并带给旭日朝廷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闻巧雷投敌,由叶辰夕和闻巧雷带往前线的一万京军已经被叶辰夕和东越军合谋全歼了。   后来东越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夺边关数城,控制了青河关,并不遗余力地封锁消息、截断回京的道路,阻止溃逃的士兵回京报讯。这数十名士兵全是绕了半个旭日国回来的,当消息传到楚傲寒耳中时,叶辰夕和叶轻霄早已不知所踪。   楚傲寒闻讯之时,怒不可止,猛然拔剑砍向龙案,居然硬生生把龙案劈断一角。   到了今天,只要他把事情仔细回想一遍,便会发现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自墨以尘营救叶轻霄失败那天便开始的局,叶辰夕回东越夺位、群臣弹劾先皇旧党、闻巧雷与叶辰夕结仇,这全都是局中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一切都顺着对他有利的方面发展,所以他失了戒心,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谁知道被反将一军。最后,满盘皆输。   怒意尚未消,叶幽然的使者便到了,楚傲寒忍着满腹怒意在熙照殿召见了使者,那使者传达了叶幽然的意思:他将在青河关等叶轻霄,若一个月后见不到叶轻霄,必屠边关十城为叶轻霄陪葬。   叶幽然的态度强硬,倘若楚傲寒阻挠叶轻霄回国,叶幽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楚傲寒虽然心中恨极,但偏偏青河关丢了,边地无险可守,东越军要攻城掠地易而反掌。倘若楚傲寒不顾百姓生死,坚持追捕叶轻霄,必会留下千古骂名。   而且被叶轻霄这么一挑拨,朝中动荡,先皇旧党人人自危,极易思变。现在的旭日国绝对不合适面对外敌。他必须先安内,再攘外。   权衡利弊之后,楚傲寒决定让步,下令全面停止搜索,让叶轻霄一行人安然出关。   待使者离去,他静静一个人坐在御花园,手执一壶酒,仰头便喝,辛辣的酒液沿着牙关滑落喉咙,仿佛要灼烧他的灵魂,苦涩的滋味慢慢渗进五脏六腑,他醉极大笑一场,然后扒在石桌上睡觉。待酒醒之后,便又回复以前那个冷静的楚傲寒,他扔掉桌上的酒壶,唇畔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叶轻霄,朕绝不会让你意气风发地回东越。这一局,若朕不能赢,那便只能双输。”   出京之后,叶轻霄一行人换了衣服,马不停蹄地往青河关的方向疾驰,他们浴血撕杀了一整夜,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掩饰不住疲惫,但他们却不敢停下来稍作休息,更不敢在人多的城镇停留,只走偏僻小路。   当他们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涧时,已月上花梢,一行人疾驰了整天,已有数名伤患摇摇欲坠。   由于怕被发现,他们不敢冒险生火取暖,草草吃过干粮,各自休息。   叶轻霄找了一块背风的岩石坐下,紧张了一天一夜,又劳碌奔波,早已使他筋疲力尽,很快便沉入梦乡。当他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除了负责守卫的士兵外,其他人都在睡觉,山涧里的夜寂静如死,只有潺潺流水声徘徊在耳边。   叶轻霄借着月光转目四望,却不见叶辰夕和苏末云的身影,他的心里微讶,想起昔日曾在无意中看见叶辰夕和苏末云亲热,心中泛酸,睡意全消。   缓缓站了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沿着溪流漫步,想找一处偏僻的地方梳洗。此时夜深露重,走了片刻,叶轻霄的头发便染满霜华。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低语声,叶轻霄一怔,知道叶辰夕和苏末云就在附近,立刻止步,犹豫片刻,最终决定转身离去。走了几步,无意中踢中一块乱石,乱石滚落溪中,发出一声脆响。   “是谁?”几乎在溪石落水的那一刻,叶辰夕那戒备的声音便蓦然响起,随即有两个人影从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窜出。当他们看见叶轻霄之后,同时一怔。   叶轻霄回过身来,把目光落在叶辰夕身上,只见他衣衫凌乱,露出大片胸膛,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猜到他们刚才在干什么。叶轻霄蓦地心中一痛,连忙说道:“抱歉,朕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说罢,便要离去,才刚走了两步,忽觉劲风扑脸,风中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当叶轻霄回过神来时,他的手腕已被叶辰夕抓住,抬头对上叶辰夕的目光,虽然叶辰夕眸中的焦急一闪而逝,却没能逃过叶轻霄的眼睛。   “陛下……”叶辰夕紧紧抓住叶轻霄的手,欲言又止。   此时忽然血腥味大盛,叶轻霄心头一紧,立刻问道:“你受伤了?”不待叶辰夕回答,便挣开叶辰夕的手,褪下他的上衣,仔细查看他的上半身,只见肩膀的位置盖着凌乱的纱布,显然是包扎到一半忽然中止的。叶轻霄蹙起双眉,正要掀开纱布细看伤口,却被叶辰夕阻止:“不要看。”   叶轻霄沉声道:“只是一道伤口,有什么不能看的?”   叶辰夕闻言,轻声叹息,终于放开叶轻霄的手。叶轻霄慢慢掀开纱布,映入眼前的是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那外翻的肉正渗着血,看起来十分狰狞。   叶轻霄抓住纱布的手一颤,心中痛极:“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苏末云来到他们身旁,答道:“当初殿下围攻恒王府时中了一箭,后来一直劳碌奔波,没有好好休养,伤势未愈又赶赴青河关,围歼旭日军时伤上加伤,至今已伤口迸裂数次。”   叶轻霄闻言心如刀绞,向叶辰夕厉声道:“若我没有发现,你打算隐瞒到何时?”   叶辰夕看了叶轻霄一眼,安抚道:“别听末云胡言乱语,这只是小伤,不碍事。”语毕,狠狠瞪了苏末云一眼。   苏末云只当没看见,放下手中的伤药,恭敬地行了个礼,黯然离去。   叶轻霄连忙把叶辰夕拉到一边坐下,重新为他包扎伤口,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不慎弄痛叶辰夕,当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叶辰夕的肌肤时,叶辰夕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粗重的喘息喷到叶轻霄的脸上,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肌肤,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叶辰夕那双盈满欲火的眼眸。   叶辰夕一直注视着叶轻霄的脸,仿佛怎样都看不够。自那夜分别以后,叶轻霄的脸便一直徘徊在他梦中,但每当他伸出手想抓住梦中那人,那人便会消失无踪,每天醒来,只剩下冷汗淋漓的自己。这种心酸,有谁可以体会?   包扎完毕,叶轻霄把叶辰夕的衣衫整理好,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辰夕,既然你有经纶天下之心,我被困泰京时便是你夺位的最好时机,可你为什么选择救我?”   叶辰夕避开叶轻霄的目光,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导常清淅:“因为东越目前的情况绝不能发生内乱。”   叶轻霄闻言,唇畔泛起一抹笑意,但那笑意在朦胧的月光下竟有几丝落寞:“我早应该猜到的,你始终是东越的康王,任何事情都会以东越为重,你可以弃了自己的野心,可以弃了叶轻霄,却不能对东越弃之不顾。”   叶辰夕全身一震,转过脸来直视叶轻霄,叶轻霄毫不退缩地回视他,说道:“你和以尘谈条件的事,我已听以尘说过了。虽然当时我没有亲口承诺,但既然以尘已经代我答应了,我就决不会反悔。我会对你和你的党羽过往的一切既往不咎,而且我更可以承诺,倘若你愿意跟我回朝,我绝不做鸟尽弓藏之事。”   叶辰夕摇头:“我说过,我不想当个闲散亲王。而且有我这样的人在朝中,你不觉得如芒刺在背吗?”   叶轻霄心头一紧,虽然早已猜到叶辰夕的决定,但亲耳听见,还是忍不住心痛。   以叶辰夕的性格,一旦决定放弃争夺皇位,以后必定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像叶辰夕这样的人,若折了双翼在朝中当个摆设,战战兢兢过着日子,那绝非他所愿。叶辰夕应该恣意过着自己的生活,笑时张扬大方,醉时痛痛快快,或醉卧山中,或策马荒原,潇潇洒洒。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太深太复杂,能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已是幸运,他不该奢求太多。   思索至此,竟连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他沉默片刻,直至眸中的落寞渐渐平息,才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送你回宫之后,我就离开。”叶辰夕虽然故作轻松,但他的心里却说不出的失落。   “是吗?”叶轻霄的声音极低,若不细听,很难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叶辰夕时刻注意着他,当然把那两个字尽入耳中,而那声音中渗透出来的浓浓寂寞更扎得他的心发疼。   叶轻霄把目光投向流水潺潺的小溪,没有问叶辰夕去哪里,也没问会不会再有相见期。月光如雪,把他的双眸照得一片氤氲,里面的惆怅依稀可见。   叶辰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叶轻霄此刻的表情,因为他初见叶轻霄的那个下雨天,叶轻霄就是这样的表情,那种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寂寞一如当日,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时候不早了,你一夜未睡,早点歇吧!”语毕,叶轻霄正要起身,却被叶辰夕抓住手腕,他被那力道拉入叶辰夕怀中,下一刻,霸道的唇便压了下来,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在耳际徘徊,压抑的情绪一旦决堤而出,就再也无法控制,叶轻霄只怔仲了片刻,便闭上双目,任由那狂野的舌头冲入他的牙关,掠夺他的呼吸。他知道他应该推开叶辰夕,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无法澄清的误会以及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更知道他们没有将来……   这种深深的绝望吞没了他们的理智,让他们如溺水的人盼望抓住眼前的浮木一般,哪怕只有一刻的的相拥,哪怕此刻天雷轰顶,他们仍然不想放开对方。   缠绵过后,他们剧烈喘息着,目光很自然地交接,两人的眸中除了未褪尽的激情以外,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情愫。   叶辰夕以锦帕为叶轻霄拭去身上的白液,又在溪水中把锦帕洗清干净,再为叶轻霄拭擦一遍,他的动作十分温柔,举手投足间盈满怜惜。   叶轻霄闭着双目让他打理,直至叶辰夕为他穿好衣衫,他才缓缓站了起来,虽然他的动作尽量小心,却仍然牵动后面的伤口,撕裂的痛让他的脸瞬间苍白。   叶辰夕原本正在整理衣衫,见他脸露痛楚之色,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很难受?”说罢,立刻伸手扶住叶轻霄。   叶轻霄反握住叶辰夕的手,低声说道:“有点痛,不过并无大碍。”   叶辰夕看着叶轻霄,懊恼地说:“你这个样子如何骑马?不如我们在此地停留一天吧!”   叶轻霄闻言摇头:“此地虽然隐蔽,但既然我们能找到,旭日军必定也能找到,拖久恐生变,我们还是尽快到青河关吧!”   叶辰夕闻言轻笑,眉宇间带着熟悉的张狂:“你放心,若没把握救你回京,我又岂会出现?青河关一带已在我军的控制之中,若楚傲寒敢阻饶我们回京,我军便会把青河关一带变成千里赤地。楚傲寒绝不敢冒这个险。”   叶轻霄微怔,随即笑道:“楚傲寒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一定是救了你。”   “我这次没做绝,已经算报答他了。若非念在他的救命之恩,我一定把整座皇宫付诸一炬。”叶辰夕挑眉,一脸傲桀不驯。   叶轻霄静静地注视着叶辰夕的脸,那一颦一笑几乎与从前无异,让他心神恍惚起来,想起那一次又一次在梦中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禁握住叶辰夕的手。   叶辰夕把他搂入怀中,感受着他肌肤的温热,问道:“怎么了?”   叶轻霄摇头,伏在叶辰夕的肩膀上看月光:“我们已经有很久没一起看月光了。”   叶辰夕轻轻摩挲着叶轻霄的头发,眸中的谴绻柔情在清辉下无所遁形:“我们今天不但要看月光,还要看日出。”   一轮玉盘高挂在天空中,幽光如雪,射入溪中,犹如水天一色,溪旁乱石如鳞,对岸树涛阵阵,景色清幽。   叶轻霄想到离别在即,心中难免落寞,再看那月亮,今日虽团圆,他日便成缺。也许正是因为它看尽人间别离事,才会少团圆吧?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河蟹,所以发了删节版上来(关于两人亲热的那部分整段删除了)。想看完整版的亲可以留下邮箱,某飞可以发过去。另外,谢谢所有一直支持这篇文的朋友,希望亲们能多多留言。   另外,《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一部即将完结,为了让亲们更了解他们以前发生的事,某飞决定先写前传《风尘三尺剑》,前传里有两个主配对:薛凌云X墨以尘,叶辰夕X叶轻霄,等前传完结后,某飞会继续写《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二部。   希望亲们多多捧场,谢谢。   26、烈焰焚伤   翌日,叶轻霄发起低烧,浑身酸软无力,整天昏昏沉沉。叶辰夕一直守在他身边,喂药擦汗全部亲力亲为,那张与叶轻霄有几分相似的俊脸少了几分张狂,多了几分温柔。苏末云看到此情此景,已暗暗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说不出的黯然。   到了黄昏,叶轻霄才渐渐退了烧,人也恢复了精神。叶辰夕终于放下心来。自宫变至今,他根本没好好休息过,如今一放松,便觉累不堪言。   墨以尘看他的脸色苍白,立刻劝道:“殿下,你先去休歇吧,明早还要赶路。”   叶轻霄知道他受了伤,为了照顾自己又不曾歇过,实在心疼他,便跟着劝道:“这里有以尘和张荃,你不必担心,快歇一会吧!”   叶辰夕撑到如今已是极限,点了点头,对叶轻霄说道:“皇兄,我先去洗个脸。”   叶轻霄回以一笑,声音仍带着低烧后的沙哑:“快去吧!”   由于他们一行人伤患众多,叶轻霄便让张荃去照顾伤患。如今叶辰夕离开了,照顾叶轻霄的事便只能让墨以尘代劳。他蹲了下来,拿出锦帕为叶轻霄擦去额角残留的汗珠,低声问道:“康王殿下是否已决定去留了?”   墨以尘乃洞烛幽微之人,早已猜到叶辰夕的决定,如今再看叶轻霄和叶辰夕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两人皆尽量掩饰,但偶尔相视的目光仍带着几分不舍、几分惆怅、几分缠绵、几分决绝,仿佛要提前用尽今后的时光来相处。   叶轻霄注视着叶辰夕远去的方向,答道:“等朕安全回到宫中,他便会离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所以……朕不会再过问他的去留。”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但乍听之下,还是让人感到惆怅。墨以尘发出一声幽幽的低叹:“若殿下留在朝中,即使他不想与陛下争,但珑太妃娘娘、国舅爷和殿下的党羽都会迫他去争,而陛下的心腹又会想尽办法削殿下的权,只要殿下的党羽稍有差池便会连累殿下。与其发展到那样的局面,确实不如不见……”   一句不如不见,把叶轻霄的心头刺得灼灼作痛,他知道叶辰夕选择了保全彼此的最好方法,他不该奢求太多,只要叶辰夕好好活着,那就够了。   墨以尘看见叶轻霄的手握紧了又松开,知道他心里难受,立刻拿起放在一旁的水袋,递了过去,恭敬地说道:“陛下,先喝点水吧!”   叶轻霄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思玲珑,也不多说,只是接过水袋喝了几口水。擦去唇畔的水渍之后,叶轻霄关切地问道:“既然辰夕选择了离京,那薛凌云呢?你可知他的决定?”   墨以尘摇头,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他没说,臣也没问。但臣想他是绝不会再当官的,也许他会选择继续隐居吧!”   叶轻霄不禁回想起当年出使旭日国时看见的那名英姿卓卓的青年,当时墨以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薛凌云在酒宴中听闻墨以尘已醒,即使明知道是谎言,却依旧伧促离去,那毫不掩饰的真切情怀给叶轻霄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时光荏苒,如今他们纵有再深的情,也只能藏在心中了。   叶辰夕走到溪边蹲了下来,用双手捧起清澈的溪水往脸上泼,那清寒的感觉让他的倦意稍减,他又再泼了几次,正当他用锦帕擦去脸上的水珠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叶辰夕回过头来,看见苏末云站在他身后五步处,那清秀的脸上带着坚决,但却只是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   叶辰夕站了起来,问道:“末云,有什么事吗?”   苏末云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殿下是否已决定了去留?”   叶辰夕慢悠悠地用手帕把手上的水珠擦干,答道:“本王已经决定了,只要送了皇兄回宫,本王就云游四海,看尽名山大川。”   苏末云神色一动,立刻说道:“臣愿追随殿下左右。”   叶辰夕轻轻摇头,拒绝道:“本王不需要侍卫。”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你本是侠客,当初只是因为不方便把令兄调到本王身边才会把你找回来。如今本王的事天下皆知,若本王需要,随时可以把令兄调过来,你可以随心所欲过以往的自由生活。”   “随心所欲?”苏末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臣的心已经在殿□上了,殿下以为臣可以毫不在乎地离开,过回以前的生活?”   叶辰夕闻言,只是轻声叹息:“本王不想误你一生。”   苏末云低头沉默片刻,直至下唇被咬出血来,他才慢慢抬起头,以一双皎然如冰雪的眼眸看着叶辰夕:“殿下是为了陛下吧?”   叶辰夕全身一震,避开了苏末云的目光。   苏末云的眼眸带着无法言喻的忧伤,一直注视着叶辰夕:“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为你们留一条后路?”   “末云,你说的本王都明白,本王既决定要走,便知道与皇兄今生缘尽。只是……”只是想到,若他把苏末云带走,就等于在叶轻霄的心中放下一根刺。所以明知道他们已缘尽,却仍无法答应苏末云,哪怕只让他作一个普通的侍卫。   他的心思,苏末云哪会不明白?紧抿了如染朱丹的唇,半晌才悲凉一笑:“臣明白了,臣会留在康王府保护珑太妃娘娘。”   “末云,你何必作茧自缚……”毕竟苏末云与他朝夕相伴了两年,叶辰夕纵无爱意,却不愿伤他。   苏末云苦笑道:“殿下难道不是作茧自缚?既已决定离开,却不忍心做绝。若断得干脆些,让自己没有回头的余地,说不定就能放下了。”   语毕,苏末云夺过叶辰夕手中的锦帕,用力一撕,锦帕应声而裂,他直视叶辰夕,声音清亮:“就像这条锦帕一样,断了,你就必须丢弃了。”   叶辰夕不再回避苏末云的目光,他的眼眸里有几分忧郁,却又带着坚决,只要看到他的眼眸,苏末云便知道他不会改变决定。果然,叶辰夕说:“该做什么和能做什么是两回事,本王觉得应该报两年前的仇,却做不来,伤了他还不是等于伤自己,何必呢?也许每个人命中都注定有一劫,他是本王的劫,本王认了。”   原来有时候相爱比敌对更残忍,爱了,却求不得,徒添惆怅罢了。   苏末云静静地听着,然后闭上双眸,低声说道:“殿下放心,臣会好好保护珑太妃娘娘,说不定哪天臣想通了,就离开王府,逍遥江湖了。”   叶辰夕不再多说什么,只叹息一声,便迈步离去。   苏末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两人的身影在斜日中拉出长长的影子,看起来比溪流更寂寞。   潜行数日之后,叶轻霄发现一切如叶辰夕所料,楚傲寒撤回了所有追捕的队伍,但他们不敢放松,仍然选择走荒无人烟的小路,只是偶尔派人到城镇去购买干粮。   走了将近二十天,他们才到达青河关。此时的青河关已在东越军手中,远远便看到这座坚固的城楼上飘扬着东越的旗帜。   洛斯早已得知叶轻霄即将抵达的消息,带着众将出城迎接,当叶轻霄来到他面前含笑拍着他的肩膀时,这位平时有点玩世不恭的将领竟然激动得红了眼眶,连续说了几声“陛下”,语不成句。   叶轻霄一一安抚众将,最后把目光定在沈曼身上,温言道:“沈将军,这次委屈你了。听说令兄得知你降了旭日国,派人给你送来了决绝书。等朕回朝之后,一定给你正名。”   沈曼虽是叶辰夕的党羽,但毕竟叶轻霄已登基两年,在沈曼心中,仍然对叶轻霄心存敬畏,此刻闻言,只觉得心下一酸,连声音都有几分沙哑:“谢陛下!”   洛斯看叶轻霄一行人掩饰不住疲态,于是说道:“陛下奔波数日,必定累了,不如先去歇一会吧!”   叶轻霄点头,带着一行人回到城中。洛斯早已把府衙收拾好,待叶轻霄到了之后,他又命人准备洗澡水和膳食。   当叶轻霄洗去一身风尘、用过晚膳,已是月上花梢之时,他身披狐裘,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苍穹如墨,一执冷月如勾,与地面上的灯火相辉映。千里白骨、荒原孤坟都掩盖在夜色之中。   堂堂帝王,站在天地之间,也只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存在,如何敢与天命相抗?   正沉浸在忧伤的思绪中,忽有一人来到他身旁,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叶轻霄回过神来,转目望向叶辰夕,眼前的人身穿团云织锦长袍,显得玉立修长。虽然城楼上狂风呼啸,他却不惧寒意,昂然迎风而立。   叶轻霄收回目光,答道:“我在想,楚傲寒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们没有入侵旭日国的打算,便要尽快撤离此地。”   叶辰夕闻言点头:“旭日国强盛已久,楚傲寒又非昏庸之君,虽失青河关,但众志成城。我军即使一时军威大盛,但国内局势未稳,倘若北方的天磐国趁机入侵,我军便腹背受敌。”   “所以我想尽快回国稳定局势。”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整个苍茫天地,任由冷风拍打着他们的脸。少顷,叶辰夕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说道:“临走前,臣想留些东西给楚傲寒。”   叶轻霄无奈一笑,问道:“你又想到了什么主意?”   叶辰夕神秘地看了叶轻霄一眼,笑意更盛:“明天你就明白了。”   翌日清晨,叶辰夕来到青河关附近某座城的衙门,在墙上公布了一份参与叛乱的旭日国朝臣名单,里面洋洋洒洒列了一大堆人,既有先皇旧党,又有楚傲寒的亲信,至于里面有多少人真的参与了叛乱,那就只有叶辰夕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份名单必定会在旭日国的朝廷掀起巨浪,成为党争的最有利武器,名单外的人会不停写奏折弹劾,名单内的人却人人自危。   当叶辰夕在墙上划上最后一笔时,衙门外已有不少人在远处观看,叶辰夕扔下狼毫,向他们说道:“你们若有幸见到楚傲寒,就跟他说这是本王送给他留念的。”   语毕,他走到侍卫准备好的马旁,一抓马缰,踏上马蹬,稳稳坐在马背上,他扫视四周的百姓一眼,长笑一声,策马翔扬而去。   当他回到青河城之后,旭日军已在城外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撤离。城中的百姓早已迁到附近的城池,如今城中空无一人。   出发前,叶辰夕把青河城付诸一炬,火乘风威,这座被视为旭日国门户的雄关渐渐掩没在大火中,一片烟雾苍茫。而东越的雄兵则在火光掩映中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一部即将完结,为了让亲们更了解他们以前发生的事,某飞决定先写前传《风尘三尺剑》,前传里有两个主配对:薛凌云X墨以尘,叶辰夕X叶轻霄,等前传完结后,某飞会继续写《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二部。   希望亲们多多捧场,谢谢。   27、圣珈旧事   行军数日,终于到了旭日国与东越国的边境,此时天色已晚,大军急行数日,人马俱疲。叶轻霄下令休整,然后找了一个较高的山邱,眺目远望。   离国数月,一直受制于人。如今再踏上这片国土,叶轻霄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但思及与叶辰夕离别在即,那浓浓的离愁又上心头。   叶辰夕一直站在他身旁,怔怔地望着千帐灯火,沉默不语。   少顷,薛凌云和墨以尘急步走近,叶轻霄和叶辰夕心知有异,立刻转过身来。薛凌云急急行礼,说道:“陛下,楚傲寒带了数千士兵正往这边赶来。”   叶辰夕扬眉,说道:“他来干什么?若只带这点人来找本王算帐,肯定会被本王打得一干二净。”   叶轻霄低头沉思,楚傲寒若要为难他便不会只带数千人前来,但那人心机深沉,总不会千里迢迢来送行。面对楚傲寒,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薛凌云冷哼一声,轻蔑地道:“肯定来者不善。”   叶轻霄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旭日国的国君亲自送行,朕自当以礼相待,我们到营门口迎接他吧!”   语毕,他迈步走下山邱,向营门的方向走去。其余三人见状,立刻跟在他身后,叶辰夕和薛凌云甚至已开始摩拳擦掌。墨以尘见状,向薛凌云笑道:“你别想了,若楚傲寒有心开打,便不会只带数千人了。”   薛凌云反驳道:“他不来找麻烦,难道真的要送行?”   墨以尘摇头,两道秀气的眉轻蹙,说道:“我也猜不透他的用意,他处事素来谨慎,绝不做以卵击石之事。但他这次在我们手上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小心些。”   叶辰夕笑道:“若他敢乱来,日后本王再潜入旭日国,把它搞得翻天覆地,让他后悔今日所为。”   叶轻霄看了他一眼,斥道:“楚傲寒是什么样的人?你别以为可以轻易让他吃第二次亏,若你再把旭日国搞得翻天覆地,只怕你也没命回来了。”   叶辰夕不以为然道:“若本王成功了,东越同庆;若本王败了,死得轰烈。”   叶轻霄闻言一惊,声色俱厉:“你乱说什么?岂可轻易言死?”   叶辰夕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他很想问一问叶轻霄,若真的在乎他,为何两年前会狠心害他?这件事是他心里无法拔除的一根刺,然而此刻看着叶轻霄那关切的脸,却问不出口。离别在即,他不想在此刻碰触他们之间的感情裂痕。   叶轻霄似乎感觉到叶辰夕身上突然涌现的失落,一时之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得直视前方。墨以尘和薛凌云对看一眼,也明白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相顾默然。   四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只能听见沉闷的脚步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当他们走到营门口时,已能看见一束束由远而近的火光,在夜色中显得特别张扬。   东越军中早已得知消息,洛斯派了一队人保护叶轻霄,那队士兵就守在叶轻霄身后不远处,人人手执长枪,神情肃穆,远远便能感觉到那阵肃杀之气。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气氛中,楚傲寒一行疾驰而至,当他离叶轻霄尚有百仗时,他勒住了马缰,并向身后的士兵举手示意停下,那些士兵得到指示立刻拉住马缰,滚滚烟尘随风飘散。   楚傲寒孤身一人策马向前,停在叶轻霄面前,露出一抹浅笑:“很久不见了,叶轻霄。”   叶轻霄回以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不知楚陛下驾临所为何事?”   当楚傲寒听到那句“楚陛下”时,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以你和朕的交情,得知你要回国,总要相送的。”   他说得极暧昧,站在叶轻霄身后一步处的叶辰夕闻言一震,望向楚傲寒的目光渐渐锐利。   楚傲寒感觉到叶辰夕的目光,微怔,却只当叶辰夕在防备他,不以为然。   叶轻霄拱手道:“感谢楚陛下的好意,只是外面危机四伏,待久了恐生变,楚陛下还是尽早回宫吧!”   楚傲寒眸光一转,落在叶轻霄身后的墨以尘脸上,说道:“朕有话想和墨以尘说。”   叶轻霄微怔,笑道:“那得看以尘愿不愿意了。”   墨以尘尚未回答,薛凌云便冷哼一声,抢先道:“他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楚傲寒挑了挑眉,笑容未变:“难道你担心朕会伤他?朕孤身一人走过来尚且不怕,你怕什么?”他顿了一下,深沉的目光缓缓转向叶轻霄,语声放慢:“朕要说的事与圣珈族有关,难道墨以尘不想听?”   叶轻霄对上楚傲寒那略带深意的目光,心里隐隐不安,但他的神色未变,转过脸问墨以尘:“以尘可愿意和他谈?”   墨以尘沉默片刻,终于答道:“既然事关我族,听听无妨。”   就在墨以尘踏出一步时,薛凌云以锋利似刀的目光射向楚傲寒,威胁道:“楚傲寒,若你敢伤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楚傲寒闻声大笑:“即使朕要伤他,也用不着亲身涉险。”然后他作了个请的动作,和墨以尘走到一边。   墨以尘看了楚傲寒一眼,容色淡淡地道:“楚陛下有何事?”   楚傲寒站着的位置正对着叶轻霄,他看了叶轻霄一眼,唇畔泛起一抹愉快的笑意:“朕听说了一件事,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墨以尘扬眉,却没再询问,只是静待他说下去。   楚傲寒继续说道:“那年薛凌云奉命向圣珈族招降,他出征之后,叶轻霄就失足落水,染了风寒,数日未愈。”   这件事墨以尘也略有所闻,只是不知此事和圣珈族有何关系。墨以尘问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和我族有什么关系?”   楚傲寒唇畔的笑意更深,说道:“当时叶宗希陛下去探望叶轻霄,看到叶轻霄正在喝圣珈族的铁曲,于是十分好奇,便问他这是什么酒。叶轻霄说这是圣珈族的酒,名叫铁曲,非常烈,并非一般人所能喝。”   听到这里,墨以尘已明白了楚傲寒的动机,一阵不安渐渐在心中弥漫,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再听下去,但他的双脚却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楚傲寒又再看了叶轻霄一眼,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叶轻霄那俊美的脸在烛火下映得有几分苍白,他很快便把目光转回来,说道:“叶宗希听了叶轻霄的话有些恼怒,跟叶轻霄说这酒并非一般人所能喝,但圣珈族却人人能喝?叶轻霄向他解释说圣珈族民风骠悍,族民自十三岁起便开始喝这酒,所以酒量惊人。然后……”   楚傲寒注意到墨以尘的脸比刚才苍白了几分,心知墨以尘的心已猜到几分,便继续说道:“叶宗希说若圣珈族人人都喝这种酒,如何不叛?降卒十乱,即使他们今日俯首称臣,又能驯服到几时?若现在不消灭他们,日后子孙御宇,岂非如临深渊?”   墨以尘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仿佛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他虽然表情未变,但那纤长的手指已有点颤抖,全身如坠冰窑。   楚傲寒知道自己已达到目的,聪明如墨以尘,又岂需他言明?当年叶宗希只下令招降圣珈族,却没打算赶尽杀绝,但探望完叶轻霄之后,却又改了主意,这才有了圣珈族的赤族之祸。   圣珈族在旭日国四降四叛,即使东越招降成功,也必留后患。叶轻霄明明想对圣珈族赶尽杀绝,但表面上却置身事外,直至薛凌云领兵出征,他才不着痕迹地扭转了叶宗希的想法,谈笑间让圣珈族灰飞烟灭。   墨以尘沉默良久,虽然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双眸仍凄清伤恸,似在经历剧烈的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暗吸一口气,让自己颤抖的双手慢慢放松,双眸也渐渐回复了淡泊幽深,他才抬头望向楚傲寒,问道:“楚陛下可有证据?”   楚傲寒耸耸肩,说道:“叶轻霄又没做什么,只是耍耍嘴皮子便灭了圣珈族,朕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所以,我不信。”墨以尘的声音清冷而坚决,不禁让楚傲寒一怔。   “依你的聪颖,即使没有证据,也该猜到真相……”尚未说完,楚傲寒仿佛想到了什么,惊愕地望向墨以尘。   墨以尘直视楚傲寒,重复道:“我不信。”   楚傲寒想不到墨以尘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冷笑道:“想不到你也会自欺欺人,你以为一句不信便可以抹杀事情的真相?你不思复仇,竟然还想辅助灭族仇人治理天下。原来圣珈族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他日在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见你的族人?”   墨以尘的眼睑半张半阖,轻声叹息:“即使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能把一切归咎于陛下吗?我族四降四叛,早就让相邻两国如芒在背,即使东越不灭它,你总有一天也会动手,我没说错吧?”   楚傲寒唇畔的冷笑尚未消失,他说道:“但朕终究没有动手。”   墨以尘以指尖捏入掌心之中,尖锐的痛楚能让他维持清醒,他悲凉一笑,说道:“当初提出招降的人是康王殿下,下绝杀令的人是先帝,决定接受招降的人是我,而执行绝杀令的人是薛凌云,即使陛下真的说了什么,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促成我族灭亡的因素罢了。即使真要恨,也该恨我自己,是我决定相信薛凌云,才使我族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遭到屠杀……”   说到这里,墨以尘闭上双眸,那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显得凄清孤独。当日他曾跟薛凌云说过,是他下了错误的判断才导致灭族之祸,他怨无可怨。如今听了楚傲寒的真相,他的想法仍未变。这两年来,他以东越国师的角度看到了天下大势。明白圣珈族的灭亡乃天命,即使今日不亡,也不过敬延残喘罢了,总有一天仍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命运。   天命已定,谁能相抗?   楚傲寒想不到他苦心策划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心中有点焦急,问道:“他毕竟下了杀心,难道你就这样放过他?”   “即使他有了杀心,但当日他在战场上受我一箭,差点命丧黄泉,他欠我族的也该还了。他登基那日,曾亲笔在七星殿的殿柱上书写天下安澜四个大字,这是我和他的共同愿望。若他受的那一箭未能恩怨两清,他欠我族的,我不要他的命来还,只要他还我一个太平盛世,那就够了。”   虽然楚傲寒查到了当年的事,但有一件事他却不知道,那就是圣珈族并未全灭。在圣珈族最后一次叛变前,有一部分族人因与墨霸天政见不合而离开了圣珈族,迁到了东越国某处隐蔽的地方定居。这是叶轻霄与他之间的秘密——相互之间没有明说,却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这辈子经历过无数波折,看尽人世沧桑,早已不执着于仇恨。虽然心中仍有忧郁烦闷,但他却选择了彼此保全。   墨以尘睁开眼睛,他的眸光清澈沉谧,没有迷惘,没有动摇,更没有恨。   楚傲寒看着那双眼睛,彻底明白自己估计错误。比起自身仇恨,墨以尘更执着于天下苍生。他忽然有点羡慕叶轻霄,感叹道:“为何我旭日没有此等人物……”   墨以尘但笑不语,许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纵然天道不公,他们又能向谁问个明白?   “若楚陛下没其他事情,请恕以尘不奉陪了。”不待楚傲寒回答,墨以尘便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楚傲寒望着那风采清越的身影渐渐远去,一时之间感概万千,最后,他缓缓移动目光,落在那个让他日夜牵挂的人身上。两人四目交接,纠缠的目光就像他们身后那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楚傲寒重整思绪,迈步向叶轻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一部即将完结,为了让亲们更了解他们以前发生的事,某飞决定先写前传《风尘三尺剑》,前传里有两个主配对:薛凌云X墨以尘,叶辰夕X叶轻霄,等前传完结后,某飞会继续写《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二部。   希望亲们多多捧场,谢谢。   28、至死不渝   叶轻霄刚才虽然因为离得远听不到楚傲寒和墨以尘的谈话,但他却懂得读唇语,那时候楚傲寒正对着他,叶轻霄已经知道楚傲寒对墨以尘说了什么,虽然他的表情未变,心里却忐忑不安。   他生于尔虞我诈的宫廷,经历过亲人的背叛、属下的倒戈,越懂事便越难以付出真心,越长大越孤独。他虽然有愿意对他不离不弃的兄弟、有甘心为他肝脑涂地的属下,但能真正称得上知己的却只有墨以尘一人。   他和墨以尘有共同愿望,更有高度的默契,往往一个眼神便能懂得对方的心思。有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让他觉得很窝心。   然而,他一直坚守着的秘密被墨以尘知道了,这个人将会如何决择?是再像当天那样一箭射入他的胸口,还是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当墨以尘慢慢向他走近时,他有种步步惊心的感觉,手心里慢慢泌出了汗水,摇曳的烛火也显得十分刺眼,他想看清楚墨以尘的表情,但那张脸在烛火下情绪难辨,让他无法看得真切。   直至墨以尘来到他面前,他才终于看清楚墨以尘的脸,墨以尘的笑容如旧,淡如云,眼神如林间清泉,让人如沐春风。叶轻霄心想:如果此刻的墨以尘是在做戏,那他的城府未免太深了。   两人对看了一眼,很快便又移开了目光。然后,墨以尘回到刚才的位置,容色淡淡,仿佛他从不曾离开过。   叶轻霄的拳头有一瞬间紧握成拳,但很快便又放开。耳边的脚步声渐近,他知道楚傲寒正向这边走来,于是迅速整理思绪,然后抬头望向渐行渐近的楚傲寒,唇畔蕴笑,问道:“楚陛下还有何事?”   楚傲寒停在叶轻霄面前,与叶轻霄对视,想透过那双如星眼眸看穿叶轻霄的情绪。他知道曾经掌控过摘星阁的叶轻霄一定懂得读唇语,所以他和墨以尘聊天时故意正对叶轻霄,让叶轻霄看到他要说的内容。   虽然墨以尘的反应出乎意料,但既然两人都知晓了真相,互相之间总是难免猜忌,叶轻霄又岂会让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留在身边?   两人近得呼吸相闻,气氛极诡异暧昧。叶轻霄轻轻蹙眉,很明显并不习惯这样的距离,但他却不能后退,一旦退了便是示弱,而他不允许自己在此时示弱。   楚傲寒忽然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语气真诚:“朕知道你今日到了边界,确实是有心相送。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每思及此,总让朕惆怅。”   叶轻霄神色未变,但他身后的叶辰夕却变了脸色,目光如刀般注视着楚傲寒。   楚傲寒轻声叹息,那表情带着几分悔意:“若知今日,朕那天就不会放开你。”语毕,他出手快如闪电,迅速揽住叶轻霄,吻上那冰冷的唇。叶轻霄没想到他有此一着,闪避不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楚傲寒轻薄,不由心生怒意,就在他将要拔剑之际,已有一股力量从身后把他拉开,叶辰夕迅速把他拉到身后,腰间的长剑已不知何时出了鞘,青芒如浪,直迫楚傲寒。   楚傲寒迅速反应过来,拔剑招架,两人缠斗在一起,刀剑铮鸣声直冲云霄。叶辰夕满脸怒容,恨不得将楚傲寒碎尸万段,出招十分狠辣,丝毫不留余地。   叶轻霄看到双方的士兵已开始燥动,心知这二人若再打下去,必会变成两军撕杀。此时一旦交战,对双方都没好处。心思电转之间,他已喝道:“辰夕,住手!”   叶辰夕虽然怒意未褪,但听到叶轻霄的声音,仍不情不愿地住了手。楚傲寒本无心与叶辰夕缠斗,见叶辰夕收了剑,便也把剑放回剑鞘。他看着面色如霜的叶辰夕,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了悟。   这一局,他虽然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人世间的情。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对皇位有野心的叶辰夕为何愿意放弃皇位去救叶轻霄。但如今看到叶辰夕的眼神,他终于明白了。幽深的目光来回扫视叶轻霄和叶辰夕,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阵。   少顷,他回过神来,凑近叶辰夕耳边,低声说道:“你皇兄的身体实在让人销魂,不知道你尝过了没?”   此话一出,撼心裂肺,叶辰夕的长剑再次出鞘,但楚傲寒早有准备,他迅速往后跃去,飞身上马,大笑一声,边拍马边向叶轻霄说道:“叶轻霄,后会有期。”   旭日军乃训练有素的精兵,此时接到了楚傲寒的命令,便护着楚傲寒撤走,一时之间,骏马的嘶鸣声滚滚如潮,却丝毫不混乱。   直至旭日军消失在摇曳的烛火中,叶轻霄才对身边的人说道:“明早还要行军,大家早些歇吧!”   墨以尘只看了叶轻霄一眼,便恭敬地行礼退下。薛凌云见状,也匆匆行礼离去。剩下的人也被叶轻霄挥退,只有叶辰夕仍立在原地,怔怔地注视着叶轻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轻霄望向叶辰夕,低声问道:“你刚才可有牵动伤口?”   叶辰夕闻言,心中一暖,立刻答道:“还好。”   叶轻霄狠狠压抑着心中的烦闷,以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你还有伤在身,早些歇吧!”   叶辰夕却不为所动。犹豫片刻,他终于问道:“你受制于楚傲寒时,他有没有对你……”   叶轻霄全身一震,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薄唇微绽,说道:“没有。”   叶辰夕却不放心,上前几步,抓住叶轻霄双肩,急道:“你别瞒我,他若欺负了你,我帮你报仇。”   叶轻霄心中一阵暖意,摇头道:“别担心,真的没有。”   叶辰夕哪里肯信,眼眸里盈满焦燥,连加重了双手的力道也不自知:“我看他对你有此心,你既受制于他,他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说罢,看到叶轻霄眉宇间的犹豫,他以为楚傲寒果真欺负了叶轻霄,顿时目若寒星:“他果然欺负了你,我立刻去找他报仇!”   叶轻霄闻言一惊,立刻拉住叶辰夕,说道:“他虽有此意,但最终顾虑我东越,没有做绝。”   叶辰夕看着叶轻霄那双如静澜止水的眼睛,终于放下心来。叶轻霄的性情就如雪里青竹般孤傲,若受此辱,又岂会毫无波澜?   只怕是楚傲寒看出了他对叶轻霄的心思,才会故意说出这番话来乱他心神。   叶轻霄见叶辰夕的神色平静下来,暗松一口气,劝道:“你一路长途跋涉,从没好好休息过。如今已到边境,离安王的封地甚近,楚傲寒应该不敢乱来。你就安心歇吧!不要累坏身体了。”   叶辰夕放下心来,便感觉到源源不绝的倦意,伤口上的痛楚渐渐清淅,依稀感觉到伤口又裂开了,他不想让叶轻霄担心,只想悄悄回帐包扎,便说道:“那我先去睡了,你也别太晚。”   叶轻霄点头,笑道:“快去睡吧!”   叶辰夕不舍地看了叶轻霄一眼,才缓缓离去,那气韵爽拔的身影渐渐在烛火中杳微。   四周终于静了下来,只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叶轻霄渐渐收起唇畔的笑意,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忧虑。他怔怔地看着夜空,那玉立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单薄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叶轻霄命人牵来他的坐骑及一坛美酒,俐落地踏上马蹬,清喝一声,策马往营外翔扬而去。   春夜犹寒,冷风扑面而来,却比不过此刻弥漫在他心中的寒意,他任由身下的马匹在荒野乱窜,直至累了,才停了下来。   不远处流水鸣琴,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脆悦耳。他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到了北纳河畔,于是下了马,解开马背上的酒坛,席地而坐。   毫不犹豫地撕开酒坛的封口,仰头喝下坛中的酒液,任那一阵阵辛辣灼烧喉咙,却无法拂去心中的苦涩。夜深露重,霜华染了他一身,寒风凛烈,与辛辣的酒劲交织,让他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那血迹斑斑的战场、圣珈族人宛如鬼泣的悲壮呼声、墨以尘迎风弯弓的模样,一幕幕在脑海里循环不绝,揪得他心如刀绞。   他从来不悔当天的决定,但每当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总觉得内疚,即使最终下了绝杀令的人并不是他。   冲入牙关里的烈酒正是圣珈族的铁曲,忆起那一幕幕刀与血的交拼,仿佛那辛辣的酒液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几乎窒息。他停住喝酒的动作,抱着酒坛剧咳起来,咳得撕心烈肺,酒坛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洒到他的衣服上,浓烈的酒味随风飘散。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掩盖了水流声。叶轻霄紧紧抱住酒坛,抬头注视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人一骑渐渐接近,马背上那人的一身白衣在月色下如珰似雪。   当叶轻霄再高举酒坛喝了一口酒之后,那无双风华之人已下了马,站在他面前,含笑说道:“如此美酒,陛下岂可一人独饮?”   叶轻霄停住喝酒的动作,抬头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朕的?”   墨以尘接过叶轻霄手中的酒坛,笑若初阳:“难道陛下不知铁曲十里飘香?”   语毕,墨以尘暗暗扫视一遍四周,唇畔的笑意更浓。他并非第一个找到叶轻霄的人。在这四周,已不知藏了多少叶轻霄的近卫,只因叶轻霄想一人独处,他们才没有现身罢了。   他回营帐之后,心乱如麻,早早打发了薛凌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营帐里,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最后想到的总是当天叶轻霄在殿柱上书写天下安澜四个大字时的画面,那时的叶轻霄身穿缟素,神色端庄,墨香隐约在鼻间浮动。那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叶轻霄可以给他一个太平盛世。   后来,候安匆匆来报,说叶轻霄孤身一人策马离开了营地,他不敢多想,立刻命人牵来马匹,扬鞭追了出去。   当他找到叶轻霄时,那个席地狂饮的孤独身影让他的心在一瞬间痛了起来。他一生阅人无数,却从没见过如此孤独的人。别人只看到这名青年天子高坐在龙椅上的风光,却不知他在背后付出过百倍于人的心力,但这一切,墨以尘比谁都清楚。   当天下大旱之时,这名青年天子徒步到天坛祭天,露痕满衫。当蝗灾祸民之时,他停膳三日,与饥民共甘苦,并祷告苍天,愿以己身相代,求苍天勿降祸于民。他更清楚叶轻霄所下的每一个重大决定都经历过无数的挣扎和为难。   叶轻霄的愿望、叶轻霄的孤独、叶轻霄的挣扎和为难,全都刻印在他心上。叶轻霄虽然有负圣珈族,却从来不负东越。   墨以尘仰头喝了几口酒,一身白衣在风中翻飞若雪,十分飘逸。叶轻霄静静地看着他喝酒的模样,心中如狂澜潮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墨以尘喝得累了,便停了下来,坐到叶轻霄对面,把酒坛放在地上,劝道:“酒忌多饮,陛下少喝些吧!”   叶轻霄闻言轻笑,问道:“你很久没喝过铁曲了吧?”   “这酒太烈了……”墨以尘轻声低喃道。   叶轻霄心头一紧,却没多说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沉寂下来。叶轻霄没问楚傲寒和他说了什么,墨以尘也没说。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一别以往的优雅,突然豪爽起来,甚至带了些放纵。   后来,两人都有些醉了,墨以尘向叶轻霄借了佩剑,乘着酒醉乱舞了起来。他一时指天一时划地,动作杂乱无章,其实并不算舞得好。但此时幽光如雪,那乘风而舞的身影衣袂飘飘,仙风满袖,让人移不开眼睛。墨以尘的动作刚柔并重,那俊美的脸因酒醉而微红,媚态稍露。   叶轻霄知道,如果此刻墨以尘一剑刺向他胸口,他恐怕难以闪避。但当墨以尘向他借剑时,他仍然毫不犹豫地递出长剑,把自己的生死交到墨以尘手中。他想赌一把,赌墨以尘在知晓真相之后会不会怨他恨他,甚至杀他。若墨以尘放弃了这个杀他的机会,他以后绝不再怀疑。   墨以尘舞剑的时候,叶轻霄看似悠闲,却全身紧崩,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审判。   待墨以尘停了下来,叶轻霄终于暗松口气,眸光一转,才赫然看见地上多了四个大字:天下安澜。   叶轻霄心头一震,怔怔地注视着那四个大字,酒醒了大半。   “这是陛下和臣的共同愿望,臣会等着愿望实现的那天,并会一直和陛下共同守护这片土地,至死不渝。”墨以尘笑得从容淡雅,一双眼睛深邃粲然。   “以尘……”叶轻霄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久久说不下去。   墨以尘把长剑递还给叶轻霄,在叶轻霄伸手接过的那刻,他忽然直视墨以尘,轻声说道:“以尘,对不起……”   墨以尘故作不解地问道:“什么?”   “没什么。”叶轻霄释然一笑,仿佛刚才不曾说过那句低语。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不言自明的相处方式,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叶轻霄沉吟片刻,然后从袖袋里取出一片玉佩,递给墨以尘,神色端凝:“这是朕送给你的,日后若你觉得朕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可以将此玉佩归还朕,朕自然会懂你的意思。”   墨以尘闻言一惊,心中十分感动,叶轻霄将此玉佩交给他,其实是许了他一次保住圣珈族的机会。只要日后叶轻霄对残余的圣珈族起了杀心,他便可以用玉佩来保全圣珈族。叶轻霄一诺千金,自然不会反悔。   墨以尘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玉佩,声音沙哑:“谢陛下……”   叶轻霄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夜已深,回去睡吧!”   墨以尘把玉佩藏好,点了点头,关切地道:“陛下也快点休息吧,若让康王殿下知道陛下孤身出营,定会担忧。”   话声刚落,便有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他们定睛一看,发现有两骑正往这边而来,马背上的薛凌云和叶辰夕都脸色不太好。他们却相视一笑,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一部即将完结,为了让亲们更了解他们以前发生的事,某飞决定先写前传《风尘三尺剑》,前传里有两个主配对:薛凌云X墨以尘,叶辰夕X叶轻霄,等前传完结后,某飞会继续写《帝王业?天下安澜》第二部。   希望亲们多多捧场,谢谢。   29、淡看前尘   叶辰夕和薛凌云下了马,走到叶轻霄和墨以尘面前。叶辰夕面沉如水,责备道:“陛下怎可孤身一人出营?若遇到楚傲寒怎么办?”   铁曲后劲极强,叶轻霄刚才虽有片刻酒醒,但此时又被后劲冲得醉意朦胧,脚步虚浮,他淡笑道:“楚傲寒想做的事已经做了,自然不会久留。”   叶辰夕挑眉,伸手扶住叶轻霄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喝这么多酒?快回去休息吧!”   叶轻霄低低应了一声,被叶辰夕扶了上马,叶辰夕把他抱在怀里,回头对薛凌云说道:“本王先带陛下回营了。”   薛凌云点头,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的墨以尘也摇摇欲坠,便扶住他,再也没空理会叶辰夕和叶轻霄。叶辰夕一踢马腹,带着叶轻霄扬尘而去。   薛凌云看着墨以尘那肤色玉曜的脸庞,欲言又止。   自从和楚傲寒谈完之后,墨以尘一直魂不守宅,他因为担心便跟墨以尘回到帐中,但墨以尘却对刚才的谈话内容避而不谈,更以休歇为借口早早打发了他。   他知道,能让楚傲寒特地赶来谈论的事肯定不寻常,如今见墨以尘和叶轻霄离营纵酒,更觉担忧。   墨以尘虽犯酒困,但头脑仍有几分清醒,看见薛凌云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担忧,便问道:“怎么了?”   既然墨以尘开了口,薛凌云自然不会沉默:“刚才楚傲寒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竟让你和陛下借酒消愁?”   墨以尘早知他会问,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有些秘密一旦说了出来就不再是秘密了。这件事是我和陛下之间没有说穿的秘密,若说穿了,对谁都没好处,就让它藏在我心中一辈子吧!”   薛凌云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墨以尘满身酒香,但那浓烈的味道却突然让他呼吸困难。   墨以尘知道他心中的忧虑未减,便又说道:“我视你为知己,有事本不该瞒你,但此事确实不能说……”   薛凌云不愿意让他为难,墨以尘处事一向进退有度,既然他认为此事不能说,必定有他的用意。人世间有些秘密只能长埋心底,一旦暴光,便是玉石俱焚。   心中转了数念,终于释然:“你既然不想说,我便不再问。但你若遇到难处,一定要找我,知道么?”   墨以尘含笑点头,心中温暖若初阳映照。两人没有立即策马回营,而是踏着青草漫步。夜已深,明月高悬,风声凛烈,脚下的青草被吹得东歪西倒,动如波涛。   他们就这样在柔柔清辉下走了一夜,当泰京风月、朝阳烟雨、边原白雪都被他们看尽,人世沧桑都被他们历过,蓦然回首,却依然看见对方眼中的关切,也许,这就够了吧!   叶辰夕带叶轻霄回营之后,用热水为他擦了脸,叶轻霄躺在榻上,感受着从锦帕传来的温暖,连心也跟着暖和起来。只是转念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又突然惆怅起来。   在回京之前,他一直刻意忽略两人的身份,就像案上的蜡烛那般燃烧自己的热情,但蜡烛总有燃尽的时候,而他们,也有梦醒之时。   一旦回到那座华丽的宫殿,他们之间的身份便不同了,他依然是那位威严的帝王,而他们刻意忽略的鸿沟也会明显横垣在他们之间,这段脉脉温情会像蜡烛一样燃尽,徒留一地烛泪。   叶辰夕看见叶轻霄眼中的暖意渐渐消失,泛起愁绪,他的心忽地揪紧,放下手中的锦帕,躺到叶轻霄身旁,把他揽进怀里。   “轻霄,我想听你说我们小时候的事。”   暖暖的鼻息喷在脸上,让叶轻霄有点痒,他笑道:“小时候你很粘我,一直坚持和我同吃同住,别人送给你的礼物,你一定先让我挑。你从小狂放不羁,常常闹得人仰马翻,珑太妃娘娘经常被你气得跳脚。”   “有一年,醉月楼那位卖艺不卖身的红月姑娘在花舫上吊了一个玉环,说谁能在岸上射中那玉环便以身相许。洛斯借机和我比试箭技,两人同时射箭,原本我那箭要中了,却被你的箭撞开。”叶轻霄陷入回忆之中,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唇畔带着笑意。   叶辰夕挑眉,问道:“后来呢?谁射中了?”   叶轻霄睨了叶辰夕一眼:“你射中了,当时你连发两箭,一箭把我的箭撞开了,另一箭射中了玉环。”   叶辰夕虽然努力回忆,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得低低笑道:“那我真是艳福不浅。”   “你最后没有当她的入幕之宾,只说了一句‘京城花魁,不过如此’就走了。”想到昔日时光,叶轻霄的唇畔泛起温暖的笑意。   叶辰夕轻抚叶轻霄的头发,笑道:“我一定是不想你当她的入幕之宾才会去射那一箭。”   其实叶轻霄当时就已明白叶辰夕的动机,叶辰夕看他的眼神,他一直都懂。   “还有什么趣事?我想再听你说。”叶辰夕目光缱绻,语气温柔如水。   叶轻霄侧头想了想,说道:“有一年,你出征北疆,凯旋时在宫宴上喝得大醉,当时我缠绵病榻,没有出席宴会,结果你半夜闯入我厢房,不停发酒疯,非要跟我同榻而眠,第二天却什么都忘了。”   叶辰夕感叹道:“我多么希望能记得那段时光、记住我们成长的点点滴滴。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舍得遗忘。”   叶轻霄听出了叶辰夕语气里的落寞,握住他的手,说道:“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一夜,叶轻霄一直絮絮低语,为叶辰夕讲述过去的时光,叶辰夕把叶轻霄搂在怀中,静静聆听。他们相拥了一夜,沉浸在昔日的温馨与沧桑中。   即使他日萧湘两望,朱颜尽改,青丝在年华中渐渐染霜,他们依然会记得,曾经相拥缠绵时的温度。   第一部龙腾深渊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傑寶.つ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